囚徒 The Prisoner 第四章 塔

埃蒂·迪恩坐在椅子上。椅子擺在一個小小的白色房間里。房間里只有這一把椅子。這個白色小房間里擠滿了人。白房間里煙霧騰騰。埃蒂穿著內褲。埃蒂想要一支煙。另外六個人——噢,是七個——全都衣冠楚楚。那些人圍著他站著。三個,不,是四個——他們中有四個在抽煙。

埃蒂緊張不安地大耍貧嘴。廢話連篇地一句接一句。

轉而他又平靜地坐在那兒,悠然自在地鬆弛下來,打量著那些好奇地圍著他的人——這些人好像是奇怪他怎麼沒有被逼得要死要活,也沒有患上幽閉恐懼症而發瘋。

在他意識中的另一個人才是他沒有怕得要死的原因。起初他對那位另者怕得要命,現在,真是謝天謝地,他在這兒。

那另者也許是病了,甚而在走向死亡,但是依然有足夠的堅強支撐他的脊樑,還能將力量借與這個受到驚嚇的二十一歲的癮佬。

「你胸口上紅紅的印痕挺有意思,」海關的人說,他嘴角叼著一支煙。他襯衫口袋裡有一整盒香煙。埃蒂覺得自己似乎可以從這煙盒裡取出五支,排在嘴上,從嘴角這邊排到那邊,把所有的煙全點上,深吸一口,這會使他更加鎮定。「這印痕八成是讓帶子勒出來的,你好像在上面綁過些什麼東西,埃蒂,後來你情急之中就解下丟棄了。」

「我在巴哈馬皮膚過敏了,」埃蒂說。「我告訴過你們。我是說,我們已經絮絮叨叨反反覆復說過那麼多遍了。我一直想保持幽默感,可總覺得太難了。」

「去你媽的幽默感吧。」另一個人粗暴地說,埃蒂熟悉這聲調,這是他自己有過的聲調——他在大冷天里等一個人等了半夜,總不見人來時也會這麼開罵。因為那幫傢伙也都是癮君子。惟一不同的是,他們的毒品是像他和亨利這樣的傢伙。

「你肚子上的窟窿是怎麼回事?在哪兒搞的,埃蒂?」第三個探員指著埃蒂自己划出的傷痕問道。那地方不再流血了,但留下一個暗紫色的皰囊,看似輕輕一碰就會開裂。

埃蒂指指自己身上一圈的紅色印痕。「抓癢抓的,」他說。這倒不是說謊。「我在飛機上睡著了——你們要是不信,可以去問乘務員——」

「我們幹嘛不相信你呢,埃蒂?」

「我不知道,」埃蒂說。「你們見過那些大毒販們這樣一路打瞌睡的嗎?」他停頓一下,把兩手一攤,給他們一些時間去想想。他好幾個手指上呈現指甲剝落的慘樣兒,剩下那些也都參差不齊地豁裂著。他發現,當你想做「涼火雞」時,突然間手上的指甲就會變成你最喜歡啃嚼的東西。「我從來都不是喜歡亂抓亂撓的人,可以肯定地說,那是在睡著的時候撓出來的。」

「也許你是用了那玩意兒昏睡過去了吧。那些痕迹可能就是針眼兒。」埃蒂知道他們兩個對這一套都很在行。他們的意思是,你往自己肚臍眼上邊扎一針就行,肚臍眼是神經系統的交匯點,這樣你就不用再給自己注射了。

「讓我喘口氣,」埃蒂說。「你臉湊得這麼近,這麼對著我的瞳孔,弄得我還以為你想跟我深吻呢。你知道我可不是靠那玩意兒酣睡過去的。」

第三個海關探員厭惡地看著他。「別裝出一副純潔羔羊的模樣了,你他媽的對毒品知道得夠多的了,埃蒂。」

「我即便不是看《邁阿密之罪》 長了見識,至少也能從《讀者文摘》里知道那些事呀。現在你們實話告訴我——我們這麼來來回回說了多少遍了?」

第四個探員舉起一個塑料小袋。裡面裝著幾根纖維狀的東西。

「這是一種長纖維。實驗室里的檢驗證實了這一點,我們也知道是什麼類型的長纖維。那是繃帶上的。」

「我離開旅館時沒有洗澡,」埃蒂第四次這樣說。「我在池塘邊曬太陽。想把身上的疹子曬掉。就是那種過敏的疹子。我睡著了。不過我他媽的運氣不壞趕上了飛機。我跑得飛快像他媽發了瘋似的。風颳得呼呼響。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東西沾到了身上。」

另一個探員伸出手指,點著埃蒂小臂內側靠關節三英寸處的肌膚。

「這些小眼可不是縫紉針扎的。」

埃蒂推開了他的手。「蚊子咬的。我告訴過你了。已經快好了。耶穌基督啊,在你自己身上也找得到的!」

他說得沒錯,那些扎出來的針眼不可能一夜之間就恢複到這個樣子。埃蒂一個月前就不用針扎胳臂了。要是亨利就不會這麼干,這也就是埃蒂之所以是埃蒂,只能是埃蒂的緣故。當他不得不這麼來一下時,就儘可能扎在大腿根部最靠上邊的地方,這樣他左邊的睾丸就能把那個針眼給擋住……有天晚上他就是這麼做的,最後那土黃色的玩意兒帶給他的感受還真是不賴。大多數時候他還是用鼻子吸,這也可能是亨利對他不再看得上眼的地方。埃蒂很難解釋自己的感覺……驕傲和羞愧都攪在一起了。如果他們查到這個地方,他們只要把他的睾丸撥拉到一邊,事情就麻煩了。血液檢測可能給他帶來更大的麻煩,當然這是他們進一步對他採取行動之前要做的事——在他們手頭還沒什麼證據的時候。他們什麼都知道可就是什麼證據也沒有——這就是現實和慾望之間的差別——他親愛的老媽就這麼說過。

「蚊子咬的。」

「是的。」

「這些紅斑是過敏反應。」

「是的,我在巴哈馬得的,這還不是最嚴重的。」

「他在來這兒之前就有紅斑了。」一個探員對另一個說。

「啊—哈,」第二個說。「你相信?」

「當然。」

「你相信聖誕老人?」

「當然。我還是個孩子時,還和他一起拍過照呢。」他看著埃蒂。「你這趟短途旅行前有沒有和這些著名的紅斑點一起拍過照呢?」

埃蒂沒回答。

「如果你是清白的,為什麼不想做一個血液檢測呢?」第一個傢伙再一次發問,這人嘴角仍叼著那根香煙,快要燃到過濾嘴了。

埃蒂突然憤怒起來——神情一下子變得就像是炸了鍋。他已聽到意識深處的指令。

太好了,節骨眼上那聲音即刻作出了響應,埃蒂覺得通體舒泰,感到脊梁骨一下子硬了。這感覺就像是亨利擁抱他一下,撥弄一下他的頭髮,在他肩上捶了一下似的,亨利會說:幹得不賴,孩子——別太當回事,不過你可真是幹得不賴。

「你們知道我是清白的。」他猛地站起來——動作這麼突然,他們不由朝後退了一步。他盯著離得最近的那個抽煙的傢伙。「我得跟你說,寶貝兒,如果你不把這爪子從我面前挪開點,我會把它敲扁的。」

這傢伙退後一點。

「你們這幫人把飛機上的屎罐子都倒了個空。上帝,你們有的是時間再翻它三遍。你們把我的東西也翻了個遍。我撅起屁股讓你這天底下最長的手指頭捅進我屁眼裡了。如果前列腺檢查也算是檢查,那就操他媽的算得上科學考察了。我真怕朝下瞅。我想我該瞥見這傢伙的指甲粘在我的雞巴上了。」

他環視左右,把他們都掃了一眼。

「你們已經捅了我的屁股,你們把我的行李也翻了個遍,我坐在這兒戴著這麼副鏈子,你這傢伙一直朝我臉上噴煙。你們想要檢查血?把人喊來做吧。」

他們嘰咕了一陣,這會兒面面相覷,讓他這樣一弄心裡真有點發毛。一個個都挺不安的樣子。

「不過,如果你們沒有法院命令就這麼做,」埃蒂說,「得有人承擔後果。不管什麼人讓你們沒事找事地折騰一番都得沾上疑病症和暴怒症,弄不好我他媽的自己一個人都會撒不出尿來。我得找個區司法官來這兒,我還要你們在場的每個人都做一次同樣該死的檢查,我還要知道你們每個人的姓名和個人身份號碼,我要你們把這些東西交給區司法官保管。不管你們要檢測的是什麼玩意兒——可卡因、海洛因、冰毒還是什麼——我都要你們這幫傢伙也同樣來一遍。然後,我要讓我的律師知道檢測結果。」

「噢,小子,你的律師,」他們裡邊一個傢伙大叫起來。「一直跟你呆在一起的那些狗屎袋子不就是你的律師嗎,埃蒂?你會收到我的律師信的。我會讓我的律師來對付你。你的胡說八道真叫我噁心!」

「說實在的,我現在還沒有律師呢,」埃蒂說,這倒是實話。「我還沒覺得自己要有一個律師。不過你們這些傢伙在讓我打這個主意。你們什麼也沒得著,是因為我什麼也沒有,只是這曲搖滾樂還沒完,不是嗎?你們想叫我跳舞嗎?好極啦。我這就跳。可我不能自個兒跳。你們這些傢伙也得一起來玩玩。」

一陣難熬的沉默。

「我想請你把短褲再脫下來,迪恩先生,」有人上來說。此人年紀大一些。看上去是這兒管事的。埃蒂覺得有可能——僅僅是可能——搞下去會讓這人發現什麼蛛絲馬跡。直到現在他們還沒檢查過他的胳膊、他的肩膀、他的大腿……沒檢查這些地方,他們剛才是過於自信能輕鬆地把他拿翻。

「我脫下又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