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The Prisoner 第三章 接觸與著陸

埃蒂被機上的播音聲弄醒了,副駕駛在廣播里說他們即將抵達肯尼迪國際機場,現在能見度很好,機艙外風向偏西,風速每小時十英里,氣溫是令人舒適的華氏七十度,飛機大約將於四十五分鐘後著陸。他曾告訴過他們,如果這回他掛了的話,就全怪他們選擇了三角洲航空公司的航班。

他四處張望一下,看見準備下飛機的人們正在翻檢著自己的報關單和身份證明——從拿騷過來想必準備好自己的駕照和美國本土銀行的信用卡就行了,但多數人還是拿好了護照——埃蒂感到自己體內似乎有一根鋼絲在抽緊。他還是不相信自己居然睡過去了,而且睡得那麼死。

他起身來到洗手間。那幾袋可卡因就塞在他腋窩那兒,穩穩噹噹地貼在身上,那熨帖勁兒就像是長在他身上似的,那是在旅館房間里那個細嗓門的叫威廉姆·威爾遜的美國人給綁紮的。綁紮完了,輪到另一個叫坡的人了,那傢伙操辦這類事兒名聲挺大。(埃蒂提到這一茬,威爾遜只是茫然地瞪著他,)坡遞給他一件襯衫。只是一件不起眼的蘇格蘭襯衫,有點兒褪色了,任何一個大學生聯誼會男孩在考試前的短途旅行中都會穿的那種……除非是專為掩藏鼓鼓囊囊的東西而特殊剪裁的衣服,沒有比這更合適的了。

「當你覺得已經萬無一失的時候,再檢查一遍,」威爾遜說,「這樣才能確保沒事。」

埃蒂不知道自己能否安然無恙,但在「繫上安全帶」的指示燈亮起時他還有機會再去一趟洗手間。儘管挺有誘惑——而且昨晚大部分時間裡他一直都念念不忘——他還是竭力剋制著不去惦記那土黃色的玩意兒(他們居然把它叫做中國白)。

從拿騷抵達的海關通道不像從海地或是波哥大抵達的海關通道那樣如鐵桶陣似的密不透風,但也有人把守。一幫訓練有素的傢伙。他需要稍稍給自己提點精神,只要一丁點兒就行——就那麼一丁點兒就能讓他爽到極點。

他吸入少許粉末,把揉捏的小紙團衝進下水道,然後洗了洗手。

當然啦,就算你想戒,你也不知道是不是能行,不是嗎?他想。算了吧。他不可能。他也不在乎。

回到座位時,他看見了那個給他送過飲料的空姐,飲料剛被他喝完。她在朝他微笑。他也頷首回笑,坐下,系好安全帶,拿出航空雜誌翻看上邊的圖片和文字,其實什麼也沒看進去。肚子里的那根鋼絲還在抽緊著,「繫上安全帶」的燈剛才亮起時,那鋼絲就抽動了兩下,把肚子勒緊了。

海洛因自然有效——他剛才吸一口就知道了——但他卻不能感受到。

臨近著陸時,有件事他是可以感受到的,就是他那不穩定的大腦又出現了一陣空白狀態……很短暫,可是確確實實出現過。

波音727掠過長島的水面開始著陸。

那大學生模樣的人走進頭等艙洗手間時,簡妮·多林正在公務艙過道上幫著彼得和安娜把旅客用餐後的餐盒和飲料杯往一起堆放。

他回到座位上的時候,她恰好拉開頭等艙和公務艙之間的帘子,迎面之際她幾乎連想也沒想就沖著他微笑起來,這一來,他也揚臉朝她報以微笑。

他的眼睛又變回褐色了。

這就對了,這就對了。他走進洗手間,打瞌睡之前取下隱形眼鏡,睡醒後,他又進了洗手間,再戴回去。看在上帝分上,簡妮!你真是只笨鵝!

她不是笨鵝,不是的。她沒法明確說出什麼原因,但她知道自己不是笨鵝。

他臉色實在太蒼白了。

那又怎麼樣?臉色蒼白的人有成千上萬呢,其中還包括她自己的老媽,自從做了膽囊切除後那臉色也是這模樣。

他那雙藍眼睛給人的印象太深刻了——也許不如他的褐色鏡片更討人喜歡——但肯定非常醒目。幹嘛要費事這麼折騰?

因為他喜歡設計出來的眼睛。這理由說得過去么?

不。

從「繫上安全帶」的指示燈亮起到最後一道巡查前的間隙里,她做了一樁以前從沒做過的事兒,她依照腦子裡回憶起來的那利斧般嗓音的指示這樣做了。她往保溫瓶里灌滿熱咖啡,擰上紅色的塑料蓋,故意沒撳下瓶頸處的鎖定按鈕。瓶蓋已適度旋松,以備隨時可以對付她感覺中遭遇威脅的情形。

蘇茜·道格拉斯在作最後一次播音,向旅客指示熄滅香煙;告訴他們出艙後要等在一邊;飛機著陸後會有檢查人員在迎候他們;告訴他們檢查一遍自己的海關申報卡和證件,告訴他們如果聽到指示,須把杯子、眼鏡和對講機都掏出來。

真讓人納悶,我們居然不檢查一下他們是不是癮君子,簡妮的思緒有點散開去了。她感覺到自己腹部似乎有一根鋼絲在抽緊。

「站到我這邊來。」簡妮說。蘇茜遞過來一杯牛奶。

蘇茜瞥一眼保溫瓶,又看看簡妮的臉。「簡妮,你病了嗎?你臉色蒼白,看上去就好像是——」

「我沒生病。站到我這邊來。等會兒我再跟你解釋。」簡妮瞥一眼左側出口處旁邊的回彈式活動座椅。「我想擔任警戒。」

「簡妮——」

「站到我這邊來。」

「好的,」蘇茜說。「好的,簡妮。沒問題。」

簡妮·多林坐在過道旁的回彈式活動座椅上。手上捧著保溫瓶,安全帶都沒系。她要確定保溫瓶完全控制在自己手上,所以用雙手緊攥著。

蘇茜肯定覺得我是發瘋了。

簡妮倒是希望自己真的是瘋了。

如果麥克唐納機長著陸的一剎那過猛的話,我兩隻手上就全是水泡了。

可是她必須冒這個險。

飛機下降了。3A座位上那個眼睛有著兩種顏色、臉色蒼白的人,突然身子前傾,從座位底下拖出旅行袋。

就是這個,簡妮想。他會從旅行袋裡掏出手榴彈或是自動武器那些傢伙來。

她明白那是什麼情形,就在那一瞬間,她那雙發顫的縴手將迅速抖掉保溫瓶上的紅色蓋子,於是,這位真主的朋友就將大吃一驚,臉上即刻布滿燙出的水泡,倒在三角洲航空公司901航班的過道上四處打滾。

3A沒有打開旅行袋。

簡妮準備著。

槍俠想起這人——也許是囚徒也許不是——覺得這傢伙也許要比他在飛行車裡見到的任何人更像古代藝術作品中的形象,大多數人看上去都太肥胖了,雖說一些人看上去還算健康,神態也坦然自在,但他們臉上的神采總像是被寵溺的孩子似的;而那些看上去挺好鬥的人,最終還沒等真的動手就會沒完沒了地哀嚎起來,你就算把他們的五臟六腑都拽出來扔到他們鞋子上,這些傢伙也不會顯露憤恨或是激怒的表情,而只會是傻兮兮的一臉驚訝。

囚徒還算不錯……但還不夠好,完全不夠。

那個軍曹似的女人,她軋出什麼苗頭來了。我不知道她看出了什麼,但她看出了不對勁的地方。她明白他不同於其他那些人。

囚徒坐下。翻閱著一本封面破損的書,他想那是《瑪格達所見》,雖說這位瑪格達是何許人,以及她見到了些什麼跟羅蘭一點兒關係也沒有。槍俠不想看什麼書,就算是那樣稀奇古怪的故事也不想看,他想看的是那個穿制服的女人。這種衝動非常強烈。但他抑制著自己的這種衝動……最後,機會來了。

囚徒去某處轉了轉,服了葯。不是槍俠想要的那種葯,不是治療槍俠病體的葯,而是那種人們須用高價(因為法律作梗)才能買到的葯。他要把這葯給他的哥哥送去,他的哥哥再把葯轉給一個名叫巴拉扎的人。巴拉扎出手賣給需要它的人——須驗明貨真價實,交易才算完成。為了完成這交易,囚徒還得以正確的方式去履行某種槍俠不明白的儀式化的規程(這世界怪就怪在必須完成許多奇奇怪怪的儀式),這就叫做「通關」。

但這個女人看破他了。

她不讓他通過海關嗎?羅蘭覺得好像是這回事。然後呢?坐牢?如果囚徒被關進牢里,那槍俠就沒法弄到藥物來治療他受感染而奄奄一息的軀體了。

他必須通過海關,羅蘭想。他必須。而且他必須和他的哥哥一起去那個叫巴拉扎的人那兒。這不在計畫之中,他哥哥不喜歡這樣,但他必須如此行事。

一個跟藥品打交道的人,可能對人也相當熟悉,也懂得如何治病。那樣的人可能會明白什麼人身上什麼地方不對勁,然後……也許吧。

他必須通過海關,槍俠想。

這個決斷如此囂張而幾乎未加思索,因為對他而言這事情跟自己息息相關,反倒不能掂量出事情的輕重了。這囚徒想以走私的手段把藥品帶出海關,但這是相當棘手的事兒,不消說在這樣的情況下肯定有著某種有關如何對付此類可疑人物的訓令。羅蘭想起在自己的世界裡,通過海關,就像跨過友邦的邊界,只是一個簡單的形式,只消表示對那個王國君主的效忠就行了——非常簡單的一個手勢——就可以通過了。

他可以把囚徒世界裡的東西搬到他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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