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思鄉地,樓蘭城 第一千七百一十六章 神秘路,彼岸花(六)

對十三郎而言,聽過與沒聽過這時看起來並不重要,就連那句話的意思也不重要,片刻清醒後的他回到之前那種狀態,似清似睡,意走神失。

意隨身走,疾馳的身形在星空畫出一條平滑的線,看起來無比美妙。

身後,那顆陪伴他不知多久的星球同樣開始移動,似被一隻手撥動般畫向遠方,與群星匯合。

路上,補天石穩穩停在掌心,五彩光霞幽幽閃爍,與周圍星光輝映的同時、似在進行某種交流。

那是一種極其玄妙的感覺,遠方無數顆星星眨眼,像是一群人以無聲的方式發出問候,補天石一一分辨出來,自其中選出認為合拍的那一個,以閃爍回應;下一刻,當那個幸運的星雀躍著發出進一步交流的信號時,補天石卻像是厭倦了,或者忘記了,把自己的目光投向別處。

它就像一位坐擁無數佳麗的君王,在無數期盼等待的目光中遊走、挑選,但又總是沾之即去,從不停留在一處。

這裡有十三郎的功勞,是他賦予了補天石以行動的能力,使其得到萬花叢中過的機會。

假如十三郎和剛進來的時候一樣,或其身邊阿古王還在,當能留意到補天石的變化,至不濟也該生出少許疑惑,遺憾的是情況不是那樣,十三郎一直在思索那句話的意思與源頭,並追索那個聲音的方向前進,阿古王則已魂消身隕,死的透透了。

如此這般,十三郎托石而行,很快就、也許很久才碰到另一顆星,於其邊緣稍稍停頓。

他不該停的。

腦海中的聲音,手上的石,各自有一股奇異的力量催促著他前進,但其身體內存在另一股力量與其抗衡,來自數千萬次行動培養的本能。在那個本能的驅使下,十三郎停了片刻,習慣性地以空著那隻手從星球上捉出一個人,望著他變成火,化成灰,直到徹底消亡。

好比習慣了某件事,長時間沒做、看似已經忘記,然而留在身體、肌肉、血液中的記憶仍在,突然有一天因某個事物觸發,上手即來。

「我好像見過……」對著那團火,十三郎神情微惘。

由「像聽過」變成「像見過」,代表的是某根不斷加固的絞索稍稍鬆懈,或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停頓,然而,即便這一點點變化,也馬上被打斷。

「阿者言無,鼻者名間,為無時間,為無空間,為無量受業報之界。」

腦海中聲音變得嚴厲起來,十三郎識海有些刺痛,微微皺眉,忽低頭去看補天石。

「怎麼發熱了?」

掌心傳來微熱感覺,然而當他試圖認真感受,卻又抓了個空。

變化還是有的,重新抬起頭來的時候,因本能引發的慾火已然熄滅,十三郎隨意看了那顆星球一眼,似已完全忘了剛剛要做的事,從其身邊經過,離開。

隨著其離去,那顆星上因「天來了」引發的混亂逐步消退,又在移動間與群星相融,一切回歸正常。

不知過了多久,途徑下顆星的時候,十三郎再次重複了一遍捉人看火的舉動,照例那個聲音更加嚴厲,補天石灼熱程度更高。

「怎麼發熱了?」

十三郎低頭、查看,什麼都沒能發現,疑惑搖了搖頭,接著起身,離去。

如此這般,每當經過某顆星,身體內的本能都會覺醒,如頑疾複發導致十三郎停頓,每當這個時候,腦海中的那個聲音總會加劇,補天石會發熱,十三郎又總是會查看,照例總是一無所獲。

不知經過多少次這般,不知經過多少顆星,捉出多少個人,看了多少團火焰,感受過多少次灼熱與刺痛,漸漸地,十三郎有些力不從心。

兩方面壓力,首先十三郎身體變小,與補天石之間的比例逐步失調,當初如雞蛋一樣握在手心的石頭,如今變得壇一樣大,十三郎托住它越來越吃力。其次在這一路上,其腦海中的那個聲音步步加強,每每令他皺眉搖頭。

某時某刻,補天石已和他差不多大的時候,十三郎經過一顆星的身邊,有些遲疑。

「好像……」

他望著那顆星,望著那顆星上的人們驚慌呼喊,表情疑惑。

漫長路途,數千萬次行動培養出來的本能終於磨滅,十三郎想不起要做的事,只餘下少許疑惑遲疑。

一件奇妙的事情此刻發生。

「阿者言無,鼻者名間,為無時間,為無空間,為無量受業報之界。」

那句話,那個聲,聲音漠然和一路上絕大多數時候完全一樣,但因那顆星在身邊,給十三郎帶來的感受也有不同。

他覺得痛。

此刻,那個聲音並未變得嚴厲,但他依然覺得痛。

不知不覺,他被培養出另一種習慣,或者叫反應。

於是十三郎習慣性地低頭,卻沒有能從補天石上感受到應該有的熱。

他搖搖頭想離開,腳下卻沒有移動,就像臨出門的時候記得有什麼事情沒做,腳被栓住一樣。

「嗯?」

左思右想,十三郎遲疑地伸出手,從那些驚慌失措的人里抓一個,捉出來。

規則當即生效,人變火,火變灰,灰變成無。

規則就是規則,接下來事情一如既往,補天石發熱,十三郎低頭,腦海中聲音驟變嚴厲,十三郎應劇痛前行。

但有些不同的事情發生。

離開的時候,十三郎忍不住回頭看一眼,看著那顆星從靜止開始移動、或者叫改變原來軌跡,與其它星混在一起,難以分辨。

些微變化,意義迥然不同。

身望前,眼看後,十三郎若有所思。此時此刻,若能如之前那樣看到其眼眸深處,會發現那片混沌上產生了一條裂縫。

或許那不應該叫裂縫,比如用指甲在鏡子上畫,會出現痕迹,這個時候拿抹布擦一擦,鏡子依舊能夠恢複原狀。

十三郎屬於另一種情形,當其經過下一顆星的時候,之前發生過的事情再度重複。

他疑惑,低頭,試探著伸手,捉人觀火,感受灼熱與劇痛,繼續走,回頭看,若有思。

鏡面上,十三郎延著那個指甲划過的痕迹,再划了一次。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又不知過了多久。

對十三郎來說,補天石變得如山丘一樣大,十三郎不能如以往那樣托著前進,而是拖著它走。

漫長旅途,十三郎神色極其疲憊,頭髮都已經花白,臉上表情異常堅定,眼眸光滑,望之卻如泥潭一樣莫測。

「阿者言無,鼻者名間,為無時間,為無空間,為無量受業報之界。」

「我聽過的……」

腦海中聲音依舊回蕩,近來更有加重加強的趨勢,十三郎重複著重複了億萬次的呢喃,在一顆星旁邊止步。

他沒有再看補天石,直伸手從星捏捉出一人,望著他化火變灰消失,感受身後那股熱浪襲來進入其身體、之後迴轉。

他變小了,或者說石頭長大了,微微灼熱變成熱浪滾滾,做完這些的十三郎照例承受責罰,表情在嚴厲的呵斥聲中扭曲。

與此同時,鏡面上的那一絲劃痕也在加深。

「什麼意義呢?」

目光那顆星消失在遠方,首次就此發出疑問的十三郎扭頭身後,重上旅程。

如此這般,直到……

前方出現一朵巨大的花。

※※※※

花分五瓣如梅,巨大好似穹頂遮住星空,人在花前,首先看到的不是其形色如何壯美,而是正當中的那個缺口。

缺口是那麼的大,那麼的丑,那樣醒目令人憎恨,就好像絕色美人臉上的疤,讓人止不住為其扼腕嘆息,恨不能想個法子補救。

花如人面,如今,補救的法子來了。

遠方五色巨石滾來,十三郎在其身後,身如枯柴面如老叟,行螞蟻推山事。

他的臉上滿是狂熱表情,眼眸灰濛濛一片,看上去卻顯得無比堅定;他的身體早已不堪負荷,隨時都可能倒塌成一灘爛泥,然而每當那個時候,一股如天威般的氣息便從其身內滋生,促使他重新站起來,竭盡全力推動巨石。

一尺一尺,一寸一寸,天威般的氣息每次出現,十三郎的身體便會瘦上一圈,到後來,他的身體上釋放出火光,生命最深處的本源被一點點吸干,燃燒,變成推動巨石的力。

終於到了,巨石滾動到缺口旁的那一刻,十三郎停了下來,直起腰,轉過身,仔細地看看周圍。

一眼看破整個蒼穹,他在瞬間明白了一切。

花中界,輪迴路,沉淪之地,三者實為一體。界就是花瓣,星就是蕊,只要把補天石裝回去,輪迴即告修復。

這是他入界的使命,也是離開的唯一途徑。

到那時,他失去的一切都將回歸,並能掌控此界輪迴。

「……呵呵……」

大功即將告成,該當狂笑幾聲才對,然而十三郎笑不出來,也不敢笑,因他生怕自己會笑散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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