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塵心,凡心,本心 第七百四十六章 夏綠秋寒

「看完了?」

「嗯,看完了。」

「有什麼感覺?」

「沒什麼感覺。」

「怎麼會沒感覺?」

「是啊,怎麼會沒感覺?」

「沒感覺就是沒感覺啊,這不就是我上一世的記憶嗎,能有啥感覺?」

「上一世的記憶……不應該有感覺?」

「應該有感覺嗎?」

劉奶奶就變成劉奶奶,十三郎也隨之變成八指先生,唯一沒什麼變化的是小宮主,還是那個擁有成年人身體、高深修為,且只記得當了三年保姆記憶的她。

小宮主神情真摯而疑惑,望著劉奶奶說道:「奶奶記得上一世不?」

劉奶奶尷尬搖頭。

「要是記得的話,會有什麼感覺?」

劉奶奶茫然無語。

小宮主轉過臉,望著十三郎說道:「你呢,記得上一世不?」

十三郎不知該說什麼好。他記得,可……

小宮主以為他不記得,於是重新問一遍問過劉奶奶的話:「記得的話,會有什麼感覺?」

十三郎只能苦笑。

「你們看,我是對的。」

小宮主認為他和劉奶奶一樣,於是得意起來,說道:「我活在這一世,不需要感覺上一世。」

兩人聞之茫然對望,最終劉奶奶不甘心,說道:「可你有……有沒有想起老祖宗?」

小宮主疑惑搖頭,說道:「想不起,就是覺得熟。」

這下十三郎都覺得怪,問道:「日記里沒寫?」

小宮主回答道:「應該寫嗎?」

劉奶奶神情黯然,十三郎難以置信,下意識地從小宮主手裡搶過本子,快速翻了翻。

真沒有,一次都沒有。之前他翻抄一份只是為了防止萬一,生恐小宮主丟三落四給扔掉,絲毫沒有注意到上面記的什麼;此時回查才注意到,兩個多月的日記中,老祖宗這個名字居然一次都沒有出現過,焉能不為之詫異。

看著他快速的動作,劉奶奶不用問也知道結果,神情越發落寞,深深嘆了口氣。

小宮主不明所以,拉著劉奶奶的衣襟問道:「怎麼了奶奶,我做錯什麼了?」

「呃……沒有,這樣其實也好,你做的很好,挺好的……」

一字一開顏。說到「沒有」,劉奶奶神色黯淡;說到「也好」,劉奶奶眉頭微展;說到「很好」的時候,其臉上已綻開笑意;直到最後那一聲挺好,劉奶奶的聲音已變為由衷欣慰,老懷大暢。

劉奶奶感慨說道:「世人一直想研究輪迴奧秘,或許這就是!」

十三郎若有所思,手裡拿著小本子喃喃自語:「這就是輪迴?」

小宮主得意說道:「當然了,這就是輪迴。不過我比別人幸運,上一世有你們,這一世還有。」

劉奶奶越發高興起來,憐愛的目光望著小宮主,說道:「花兒最乖,最聰明,最漂亮,當然最幸運。」

小宮主高興又有些不好意思,偎進劉奶奶壞里撒嬌賣嗲,忽發覺十三郎有些異樣,驚呼道:「怎麼了?」

八指先生不答她的話,身體保持著前傾的姿勢不動,體外似有光芒流轉,赤紅但帶著琉璃般的晶瑩與剔透;其臉上彷彿鍍上一層玉脂般的膜,目光似散成千萬道,又好像凝結成一顆顆點,彷彿蘊含了整個星空。

「到底怎麼了?」

小宮主受了驚嚇,伸手想要去推,但被劉奶奶阻止。

「不要動他。」

劉奶奶攔住小宮主,抬手輕輕抽出十三郎手裡的小本子,說道:「讓奶奶看看,好不好?」

小宮主哪有空關心這個,點頭憂慮說道:「他怎麼辦?會不會有事?」

「沒事,他能有什麼事。」

簡單的一句話蘊含萬千感慨,劉奶奶高大的身軀不知為何有些佝,面容變得比剛才更年輕;臉上有驚異,有期待,還有幾分落寞與無奈。深深看了十三郎一眼,她拉著小宮主的手轉身走向茅屋,腳步似有不穩。

小宮主戀戀不捨,不斷回頭張望著,忽發現奶奶踉蹌了一下,忙搶身扶穩。

「奶奶,您的病又犯了,趕緊吃藥吧!」

「年紀大了,放在以前,這點病算什麼。」

劉奶奶扭過頭,再看一眼十三郎並抬手悄悄抹一下日漸紅潤豐滿的唇,唏噓兩聲,神情漸漸堅定。

「希望……一定來得及。」

……

……

日月升沉浮落,寒暑交替如輪,亂舞城的夏天背後有雙推動的手,來得晚去的快,恍如一夢。就像天空垂落的夕陽,雖不甘這麼快脫離視線,終抵不過秋風催逼,灑下餘溫後埋入地平之下。城主府周圍空曠,秋風因而顯得比別處大,呼嘯的聲音掛檐穿廊掠過窗綾,鑽入耳鼓彷彿奏樂,又像在召喚。

召喚一縷早該歸去的魂。

「天冷了,再拿床被褥過來。」

「奴婢這便去。」

「我陪她去,濤弟你陪著父親。」

「你去?好吧。」

床榻上鋪著厚厚的被褥,林如海蜷成一團的身體微微顫抖,依舊覺得冷。其面容枯槁,臉頰深陷如兩個挖出來的坑洞;目光渾濁,似有層泥漿無法洗盡;整個人看起來去竟如百歲老人,透著濃濃死息。

床頭,林濤吁出一口氣,掌心離開父親頂門,順手將幾縷敗草般的白髮梳弄整齊。從他的角度望下看,林如海就像一具死去多年不肯腐敗的殭屍,唯其眉心處存有一顆、或一小片淡紅,越來越深,越來越大,且越來越濃郁。

林濤望著父親的臉,偶爾抬頭看看門外,神情有些不安。

「才八月啊,天就這麼冷。」

剛剛得到兒子輸入的真元之氣,林如海精神略好,冰坨般的身體內似有一股暖意滋生,極為舒暢。用力扭過頭,他示意林濤將自己扶起來,嘴裡說道:「幾年了?」

「七年了。」

莫名其妙的問,心領神會的答,林濤拿過靠枕墊在林如海腦後,讓他能夠豎起頭顱看到屋內全景,嘴裡說道:「老師業已出關,正以無上神通研究破解之法;父親安心將養,定可扭轉乾坤。」

乾坤的蘊含很豐富,可指局勢可指星空,也可以表示病體康復。林如海聞之微笑,乾枯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龐盪起一抹微熏意,輕輕搖了搖頭。

「當年先生說我,支撐三年有把握,五年可期待,超出五年就是奇蹟,無論如何撐不過十年;如今過了七年,為父儘力了,也知足了。」

林濤神情微黯,默默站在床頭,不知該說點什麼才好。

「坐我身邊來。」

林如海伸手拍拍床沿,嘆息說道:「為父一直想與你好好說說話,今天時機正好,了結這樁心事。」

林濤聞之轉步,握著那隻雞爪般的手半坐在床邊,喚一聲父親便無法再開口。林如海沒有理會他,眯著眼睛想了想,忽發現似也沒什麼好講,自嘲地咧咧嘴。

父子父子,彼此了解但常常埋在心裡,真要講出來反倒為難。林如海性情堅韌偏執,小少爺修道後逐漸沉穩,都不是擅長溝通的主兒。

良久,林如海問道:「你娘怎樣了?」

林濤沒有隱瞞,如實回答道:「憂傷成疾,心脈有些虛弱。」

林如海點點頭,說道:「是我拖累了她。」

林濤不知如何應答,唯有沉默。

片刻後,林如海說道:「後面的事……」

林濤連忙回答道:「都已安排妥當,父親盡可放心。」

林如海吁聲嘆息,說道:「先生親自安排,為父還能有什麼不放心,只是想知道罷了。」

想知道,三字道出天下所有父親的心愿,明知道沒有用,明明曉得自己已經老邁無用,還是想知道,也僅僅是知道。反之林濤由小少爺變成大少爺,但在父親面前,他依舊是當年那個不明世事、弄不懂這種細膩心思的孩童,聞言聲音微澀,難以說出什麼寬慰的話。

林如海說道:「你畢竟是林家唯一男丁,最好能娶妻生子,延續我族血脈。」

舊話重提,林濤嗯了聲算作回應,不知不覺抬頭看向門外,面色憂慮似盼著姐姐快點回來,又或別的什麼。

身後,林如海再次嘆息,彷彿吐出一口埋了無數年的氣,近乎僵死的手突然變得很有力量,拉著兒子一字字說道:「婉兒是個好孩子,不要太難為她。」

林濤表情驟然僵硬,低呼道:「父親,您知道……」

林如海苦澀說道:「先生若不說,為父不會知道。既然知道,我若再想不到,未免太蠢。」

林濤眼中閃過一道厲色,問道:「既然如此……」

林如海艱難搖頭,說道:「婉兒是個好孩子。」

林濤黯然低頭,再沒有說什麼話。林如海沒有再叮囑什麼,微微仰著頭望著窗外漸漸湮去的霞光,感受著周圍每時每刻都變得更暗的黑,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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