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外域沙場 第五百七十七章 天心有指,羽落成蝶

公子羽,蠻好的名字,不怎麼好的人。

曾經,此人在一次「閑侃」時言道,自己最大志向並不是長生,而是自由自在飄蕩於天地,踏遍山行遍川,看完永遠看不完的世界,看透永遠看不透的世情。

本是胡吹亂侃,聽到的人自不當真,有人問他世界這麼大,世界又這麼複雜,若不能長生,怎麼能走遍,怎麼能看得完,看得透?還有人戲言,若想自由自在,需變成天上的雲才能得逞;羽毛怕雨怕風怕火怕雷,毛色不齊飛不長久,毛色精彩更加飛不起,因為人們會把它摘下來,做成身上的一件衣裳。

且是一部分。

羽公子對此不屑一顧,反擊說雲生於地成於天,無靈無智不說,自誕生起便已身負使命,如何談得上自在?羽毛就不同了,它由靈性之物生長出來,完成使命後脫落,意味著功德圓滿褪去因果,符合自在之道。至於飛盪天地之所懼所遇所終……

「世間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人尚且如此,何況一羽?修道之人所追索的道,就好像羽毛自由自在漂浮的那段時候一樣,可遇而不可求。」

「但求一時真平靜,何懼終途羽落時。爾等凡夫俗子,不懂道之真諦也!」

戲言畢竟是戲言,說這些話的人不認為公子羽認真,自不在乎什麼答案。公子羽自說自話自鳴得意,也沒有人和他較真,大家所知道並且在意的是,這傢伙機靈鬼怪路子寬廣,不管是偷是搶還是騙,常能弄到別人需要的好東西。

與之交往的人通常這麼看,公子羽挺有用,挺義氣,人也挺好;前提是,自己不要有什麼東西被他看中,否則……

「不應該啊!不應該啊!不該得罪陸老鬼啊……不應該參乎這件事啊……」

戰場熱火朝天,掀起的風暴席捲周圍,數萬米內無法立足;公子羽一邊悄悄後退,一面哀喪著臉不停念叨;聽其所講,與陸老怪的師徒關係怕是不同尋常,起碼不是正經拜門的那種。

想想也對,堂堂一族尊長,怎麼會隨便收一名別族人做弟子,還養成這幅品行模樣。

「浮魔有兩頭,一定是這樣,一定是!」

順著河岸一直退到百里外,公子羽才覺得幾分安全,抬頭看著遠方戰場不時升騰的雲團光芒,耳中聽著陣陣轟鳴,感受著大地隱隱顫抖,面色陰晴不定。

「本公子的感覺沒有錯,浮魔沒那麼容易被解決,神使……唉,公子羽啊公子羽,你要是再想著神使,怕要真變成一根被拔掉的毛。」

扭過頭,新月河澎湃依舊,清冽依舊,清新依舊,絲毫沒受到戰場影響。轉過身,南方霧靄沉沉天空陰晦,公子羽眼裡滿滿鮮紅色,彷彿看到一片血海汪洋。他的面孔扭曲,唇角不時顫抖,幾次想要扭頭北顧,又似放不下什麼,難以抉擇。

「機會……風險……機會……風險……到底哪種可能更大呢?」

「火海滔天,哪有羽毛振舞的機會,得燒焦了才對。可卦象是不會錯的,暗含脫枷玄機,明明就是錐囊出海的機會呀……」

此時的他,目光猥瑣且帶著極度不甘,就像一個為寶物所讒如百爪撓心的竊賊,哪有半點玉樹臨風的模樣。只不過,羽公子對寶物的定義不同尋常,普通人根本無從判斷。

「大事當謹,拼掉十年壽元,再算!」

左思右想不得其果,公子羽咬牙切齒咒罵一番後,從懷裡拿出五片龜甲,不見做勢也沒有唱咒,就這樣胡亂往地上一撒。

坑蒙拐騙活了這麼些年,公子羽的本事自不待言,趨吉避凶是其深埋在靈魂里的本能。只是誰都不曾想到,他最為依仗既不是神通也不是法寶,而是這種看起來不著調、代價極重的卜算之法。以往的經歷告訴他,十年壽元固然珍貴,與性命相比就顯得微不足道;更重要的是,出道至今,這幾片歸家還從來沒讓他失望過,沉痛且快樂。

動作輕忽隨意,結果很不一般;灰白之氣從其頭頂飄出,絲雲般彙集到幾片龜甲內,翻滾著成型。對應的,公子羽面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衰敗,彷彿與強敵大戰三天三夜,片刻不曾休息。

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公子羽沒有馬上查看卦象,而是閉目念叨一番諸如「天靈地靈師尊靈,保佑弟子大吉大利逢凶化吉。」之類與卜卦絲毫不沾邊的禱詞;做完這些,他才猛的睜開眼,一個餓虎撲食俯下身,恨不得趴到地面,將未來看個仔細。

兩斜一直,還有兩片頭首相連,五片龜甲穩穩噹噹,箭指南方,隱有衝天勢。

卦象與前次一模一樣,非要說不同的話,相互間排列更加緊湊,顯得更加堅決。

公子羽傻了眼,喃喃:「乂為除,連者為人,不會錯,分明就是殺人!」

「殺一人,南方……不會是我自己吧?」

「當然不會!主亡仆隨,算出我死它也會崩潰……」

龜甲本就堅固,此時表面光滑潔潤,寶相十足,哪裡有半點崩潰跡象。

「看錯了吧……」公子羽再抬頭,看向南方。

眼中血海更盛,凶焰滔滔,刺得他眼淚直流,心頭好似被火燒了一樣。連忙閉上眼,公子羽臉上疑惑更甚,久久想不出因由。

「分明更近了啊!這般兇惡的氣息,覆蓋千里闊,到底是什麼?本公子怎麼才能在那裡活下來?根本沒可能!」

「莫非是神使?難道她看出本公子用心,憐我提醒之功,加以庇護?」

「也不對,神使怨結之氣難消,分明身處受困之像,自身都難保,怎麼顧得上我。」

「到底是什麼呢?到底是……哎呀,頭好疼!」

算師窺探天地透視將來,難免遭受天機反噬,公子羽根本不通算道,憑的是寶物和祭獻壽元強取,頭不疼才叫怪。事實上因為寶物神奇,他所分擔的反噬極其輕微,否則的話,即刻身亡也有可能。

用過幾次龜甲,公子羽對這種情形不算陌生,慌忙收攏心神凝目調息片刻,思索一番,這才唉聲嘆氣睜開眼,狠狠咬牙。

「罷了,捨得捨得,有舍才有得,敢舍才能得!本公子苦熬幾百年,總這樣也不是個事兒,大不了一拼三秋!」

言罷,公子羽將幾片龜甲收好,再拍腰間拿出一個小袋子,打開後放出幾隻遍體灰毛、模樣怪異到無法形容的蟬,神情再次流露出痛惜與不舍。

「小灰啊小灰,不是本公子心狠,實因性命攸關,不得不勞動大駕。本公子對天承諾,將來若有功成身就那天,本公子一定下界地府,說什麼也要把你撈出來,至少投個人身。」

一番胡說八道,公子羽揉著並不存在淚水的眼睛,手上翻翻檢檢,從幾隻灰蟬里挑出體型最為強壯的一個,指尖在唇齒間一抹,滴落幾顆血珠點入灰蟬的身體。

急促蟬鳴,凄厲妖艷,彷彿破繭之蝶初遇火,只能剎那芳華。妖蟬化做一團灰濛濛的氣流呼嘯而出,直奔戰場;身後公子羽凝神感應片刻,確認彼此連接無礙後才放心收拾好一切,悄悄掩行。

「算得不會錯,感覺也不會錯,錯的一定是人。」

「本公子倒要看一看,誰才是真命天子!」

……

……

「來了!」

不知多少萬里外,十三郎疾行中突然開口,毫不猶豫改換方向,速度展開到極致。身旁美帥一陣錯愕,匆忙間追上去問:「什麼來了?說明白點行不行?」

「方向、距離,都來了。」

十三郎一面回應,隨手拿出得自美帥的地圖玉簡,標註後問道:「就在這一帶。」

美帥接過玉簡,略做查看後沉吟:「新月河?那裡是裂沙族邊界所在,有座城,倒是符合要求……你怎麼知道?」

「這你別管。」十三郎神情微顯凝重,說道:「有沒有辦法快一點?」

受修為所限,十三郎的遁速雖遠超同階,終無法與大能相提並論;長途追擊,拼的持久而非爆發,飛翼也不便動用,因此不得不向美帥求助。十三娘感應到叮噹的氣息,那邊顯然是在戰鬥,雖不認為浮魔隨隨便便就被人拿下,十三郎心情依然急迫。

「故弄玄虛,還不是求著本帥。」

美帥略有不滿,但也知道他不可能隨便吐露,抱怨兩句便不再說,揮手將魔衛喚到身邊。

「叫他背著你。」

「夠快嗎?」十三郎仍在問。

「嗷!」一聲怒嘯,魔衛被激怒,吼叫中身形大變,四肢化爪身軀變做獸形,威風凜凜仿如一隻麒麟神獸,目光輕蔑。

「呃……這才是巨魔本相嗎?」十三郎張口結舌,不知該說點什麼好。

美帥逮住機會,嘲諷道:「沒本事還那麼多話,聒噪!」

十三郎不好再說什麼,摸摸鼻子縱身躍上巨魔的身體,心裡仍禁不住要想,為何之前那麼多戰鬥沒見他這樣變過,多半虛有其表。

「巨魔變身,本身艱難不計,且終身只有一次機會,施展後非破階無法恢複人形。這名親衛跟隨我最久,以後再也不能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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