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道院鉛華 第三百一十八章 踏須彌(二)

見到夜蓮被辱罵,周圍的人並沒有流露出多少同情憐憫,也沒有對十三郎毫無學子風範的惡行行徑而鄙夷憤慨,而覺得興奮。

雖明知道兩人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上演一出火星撞地球的戲碼,眾人還是忍不住暗暗叫好,甚至小有期待。

矛盾永遠是人們極力迴避卻又孜孜以求的東西。

迴避的是自己,求的是別人;或者換個說法,迴避的是風險,求的是利益。

假如矛盾發生在別人身上,又能給自己帶來利益,那就再好不過。

叫人失望的是,夜蓮彷彿真的換了一個人,或者乾脆將所謂榮辱之念徹底丟棄,僅以冷漠相對。

她說道:「你應該知道了我的情形。」

十三郎老實回答道:「我知道,你比一個月前更強。」

眾人大惑大驚,繼而生出幾分慶幸,不少人將目光投向何問柳,帶著幾分幸災樂禍。

如今誰都知道十三郎是什麼人,清楚他不會在這件事情上說謊。只是,無論他們心裡如何猜想,也沒有辦法找出夜蓮比以往更強大的理由。

夜蓮說道「那你就該明白,激怒我對你沒什麼好處。」

「說的沒錯,反之亦然。」

十三郎神情不變,平靜的語氣中透出的是無盡之刻薄與寡毒,錙珠必較的小人嘴臉。

「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而且我還知道,替身傀儡只能用一次。」

他不再給夜蓮機會,從大灰身上下來邁步走向迎過來的嚴萌等人,說道:「也不知道尋個坐騎,起碼可以代步。」

「我又沒有這麼漂亮的大馬。」

萌妹子臉上紅霞尚未散盡,粉嫩的小手揉著大灰的腦袋笑道:「把它借給我吧,回頭讓師尊還個更大的。」

大灰不屑揚起頭,驕傲的臉上極力做出前輩高人面對晚輩才有的冷峻與無奈,身體實則已酥了半邊。它的前蹄有力地在踱了兩下,好似再說:「誰他嗎能有我壯。」

「不用借,待會兒和哥哥走一塊兒,叫它把你坨著。」

十三郎拍拍嚴萌的腦袋,回過頭朝何問柳說道:「何師兄可願與我們一道?」

何問柳微楞,看他的目光如同看著一個傻子。

登山既然有風險,相熟學子抱團同進便是最佳選擇,尤其是來自同一分院的學子,理應不離不棄。十三郎鬧不清何問柳為何會如此表情,好生驚訝不安。

他意識到,自己好像犯了什麼錯,特白痴的那種。

「哥哥,你有沒有做過功課啊!」

嚴萌不滿且關心的瞪他一眼,說道:「進山之後就會自動分散開,誰也不知道會和誰走在一起,又或是獨自一人的。」

曲回說道:「呵呵,蕭兄藝高膽大,不屑於理會這些。」

「有這一說嗎?」

十三郎好生尷尬又好生埋怨,暗想老爺子未免太不負責,這等細節都和我講。抬頭看了看遠方,他說道:「須彌山,好像不大啊。」

柳若衣看了嚴萌一眼,語氣微酸說道:「那是在這裡,進入之後就是另外一幅光景,且神念探查難超百米,蕭兄若是想尋人,怕是不太容易。」

「還不止啦,據說有些地方布滿迷幻陣法,人在其中都很容易迷失心性。」

嚴萌惋惜說道:「這匹大馬是魔獸,影響更大。」

大灰頓時有些不樂意,狠狠瞪了她一眼。

「先進去!」

不待夔神反抗,十三郎便將它收入獸環,抬起頭看了看周圍,眉頭漸蹙。

「假如恰好與夜蓮一路,切記要後退三步。」

他又看了看嚴萌,說道:「那條大蛇被她弄沒了,會不會很麻煩?」

嚴萌明白他的意思,心裡瞬間被甜蜜包圍,小心翼翼說道:「不怕不怕,師尊給了我這個!」

說著話,她伸手摸向胸口。

「噓!」

十三郎趕緊拍開她的手,說道:「別讓人看見。」

「看不見的,呃……」

嚴萌忽然意識到什麼,頓時霞飛雙頰,衝口朝周圍痛斥。

「看什麼看,沒看過……那啥呀!」

……

……

「咔嚓!」

人已到齊,正當學子們各自收斂心神,為即將開始的入山做最後預備時,天空陡然響起一道炸雷,未等所有的人抬起頭,劇變隨之發生。

大地彷彿裂開一道口子,無邊紅雲從地下朝天空飆射,瞬間便將須彌山的天空佔據,若不是在場的都是修士而非普通凡人,定會以為這是火山噴發,又或是天空被點燃。

紅雲帶著難以想像的灼熱,翻滾沸騰著朝周圍蔓延,其勢頭彷彿馬上要衝到人們眼前,隨即卻被一道環繞著的無形屏障所阻隔,如無數煙騎一頭撞上了牆,發出震天之轟鳴。

火雲之下,更多的黑煙隨之瀰漫,伴隨著聲聲狂嘯嘶吼,以破天之勢直上九天,將本已咆哮的火雲惹得更加憤怒,好似要沸騰起來。

無形屏障承受了更多壓力,漸漸在海嘯般的聲浪中顯出形狀;九條盤龍之柱直射雲霄,彼此鏈接成一圈,將黑與火牢牢鎖死在裡面,雖面對堪比天怒的衝擊,猶自巍然不動。

劇變發生得極快,從人們聽到聲音開始不過三息,須彌山便已徹底淹沒,眼前好似懸掛著一個被黑煙瀰漫的巨大太陽,且不斷掙扎咆哮想要擺脫束縛衝到人們眼前,碾碎這一群無知螻蟻。

山下集體駭然失色,不少人面色慘白,心神完全被恐懼所充斥,幾欲掉頭而去。更有人兩腿顫顫好似要膜拜天威,嘴唇哆嗦著,說一些自己都聽不懂的祈語。

「五靈聚煞,九宮鎮仙!真的是九宮鎮仙大陣!」

袁朝年一直默不作聲的跟著十三郎,此時才驟然驚呼起來,兩之眼睛閃爍著精芒,與無法形容的狂熱與貪婪。

「鎮仙?難道不是鎮魔?」

十三郎同樣為眼前的情形所震撼,兩眼盯著看起來好似伸手便可觸摸得到的你層光膜,略有些失神。

「靈修布陣,怎麼會用這麼忌諱的名字。」

「因為……」

袁朝年尚未來得及回答,山內劇變再次發生,無數利刃撕開空氣的尖嘯聲中,一道道劍光、槍影,刀芒乃至五花八門所有能想像得到的齊形兵刃從地底飛出,劈斬掠撩沖入紅雲黑火之中,掀起更多風浪。

綠氣再起,黃芒又聚,當一層宛如地面整體拔高的厚土之意浮現後,一聲足以令萬靈顫抖的嘶鳴怒吼衝天而起,聲音中透出的,是幾可藐視蒼穹的不屈之意,是萬年、十萬年、百萬年也不會有半分改變的憤怒與吶喊。

這些並非主要,真正讓人們從靈魂覺得恐懼的,是那聲音中帶有染紅一方世界的滔天殺戮,是億萬生命都不足以泄其忿、解其怨、化其仇的誓言。

嘩啦!

嘶鳴怒吼響起的那一刻,人群瞬間撲到一地,數千圍觀學子,能保持站立者十不足一,就連參加此次登山的道院天驕之中,也有不少人當場跪拜。彷彿在那道聲音之下,非此不足以表達恭敬,非如此,便不能解除心頭恐懼一樣。

「八方朝拜!這是仙人才有的威儀,傳說一定是真的,須彌山下,的確封印著一隻神獸,或者是墮落之……」

袁朝年的雙眼都因激動變得通紅,忽然想到自己的職責,拉了拉十三郎的衣袖,輕聲說道:「蕭兄,五靈之中,金火最易沾染煞氣,木靈易致幻,厚土看似安全實則最為冷漠無情,黑水……」

他驚呼道:「蕭兄,你怎麼了?」

「我,沒,事!」

十三郎咬著牙,幾乎是一字一頓,彷彿從靈魂中迸出這幾個簡單的音節。深深吸入一口氣,他強行將心頭的那一抹陡然強盛起來的不祥預感壓下去,又傳出一縷神念將啞姑略做安撫,說道:「你繼續講,那條路好走?」

袁朝年苦笑說道:「沒有好走的路,只有最適合自己走的路。以你的肉身強悍程度,如果讓我來說,反倒是常人最為畏懼的、帶有劇毒惡瘴的黑水之地更合適通行。」

略想了想,他又叮囑說道:「不管那條路,蕭兄需要謹記的是,五行不過是開始,踏須彌步步皆危,處處皆險,又有這麼多人……任誰也無法完全以力破之。若是緣分不夠,切記要控制好貪念,不要逞強行事。」

「不是各走各的路嗎?」

「那是開始,最終還是要碰到一塊兒的。」

袁朝年神情凝重且透著苦澀,說道:「這一次,能活著出來的人,我看不超過三成。」

「這麼嚴重!」

十三郎被他嚇了一跳,心裡不禁對院長的決定產生几絲懷疑,暗想老頭子到底是為了什麼,非得折騰這樣一次註定充滿陰謀殺戮的自毀之旅。

疑慮中,他還有更大的疑惑難以釋懷,忍不住問道:「袁師兄到底是什麼人,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以我看,你早就具備進入內院的資格,為何遲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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