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道院鉛華 第二百七十五章 話中有話(一)

曲未終,人已散。

隨著十三郎的出現,發生在三元閣門前的這場鬧劇在一聲聲清脆的耳光聲中,在一股股噴濺的鮮血掩映下,在眾心紛亂無人獨醒的亂局間,戛然而止。

好似一場大戲,序曲來得無兆,開端很是精彩,途中多見反覆,然而在經歷一系列演奏,剛剛唱出最最高亢的音節,觀眾尚未來得及消化體味其中蘊意的時候……

沒有了……

有缺,而且有趣的結果。

傷者被人悄悄抬走,有心者亦悄悄離去,那些洶洶烈烈的挑戰者悄悄離去,還有那些叵測者、鄙視者、義憤者、憂患者,都在掌與臉的碰撞、肉與肉的交擊中離去;餘下的人們寥寥無幾,除了幾名真正的無聊士,便是確有要務之人。

靈界咧著嘴巴東跑西忙,與童埀一起將街道清理乾淨。這本來不是他的活,然而老頭子不知道為什麼,今兒顯得格外興奮,忙前忙後忙裡忙外,不時用行動提醒十三郎,自己態度端正勤奮有加,堪稱少爺的忠心嫡系。

「你的身份是小事情,別晃了。」

十三郎貴體未復,被老傢伙在眼前晃蕩得頭暈,溫言寬慰或是譏諷說道:「真以為山君弟子多了不起,在這個地方,就算你師傅也興不起多少風浪,放心吧,沒有人會真拿你當事兒。」

話不中聽,靈機卻聽得心花怒放,涎著臉一個勁兒讚歎少爺智謀無雙慧眼如柱,您說沒事,那就一定是沒事了。

老實講,十三郎說的不算錯,別看靈機修為比學子高,別看他是山君弟子,別看他有一手令人艷慕的土遁絕學,在紫雲城,他就像一支羔羊進了狼群,根本沒有半點囂張得意的資格。尤其是在當下這個時候,紫雲城集中了整個大陸不知多少名顯一方的老怪精英,不懼山君者比比皆是,何況他這個排名中下游的弟子。

然而話說回來,閻王好辦小鬼難纏,院長與大先生不在乎他的身份,那是人家站的位置太高;如今靈機泄露真身,有的是人想尋其麻煩,老頭兒擔憂惶恐哀怨無助,唯有將希望寄托在這個年輕且修為遠低於他的少爺身上。

十三郎狡詐與否狠毒與否都沒有關係,靈機只認準了一件事:跟著少爺混,不吃虧!

「要麼不做,要做就做個徹底,這才是梟雄本色。」

靈機默默得意想道:「瞧那幫孫子,人五人六,被少爺嚇成啥德行!」

望著老頭兒阿諛的嘴臉,十三郎心裡升起暖意,吩咐道:「讓童埀忙活吧,貴客臨門,您老應該陪著。」

靈機連忙答應,手腳利索地將三元閣收拾一新,為幾位尚不願離開的「貴客」分好桌椅蔬鮮零茶等等,待將一切收拾妥當,這才小心翼翼得意洋洋地陪在十三郎身邊,儼然一副中心老僕外加大權在握的管家派頭。

十三郎頗感無奈,溫和說道:「坐吧,離了這兒都得叫您前輩,別慣著他們。」

話說得客氣,他自己卻安然而坐,將大家少爺的姿態擺得倍兒足,幾位「晚輩」紛紛表態,示意自己當以後輩之禮奉,當不起前輩如此云云。

靈機此時才真正坦然下來,拉把椅子坐在十三郎身邊,蒼老的面容上散發出几絲油光,還有一些看不透的情愫,好像是……溫暖。

「無聊的事干點無聊的人,得到無聊的結果。」

望著門外散去的人,感受著四周敬畏的眼,十三郎淡淡說道。

……

……

「六方會談?有點意思。」

幾方坐定,十三郎以主人的身份敘禮完畢,朝賈克抱拳說道:「袁師兄已將大致情形告知與我,賈兄可有補充?」

賈克,柳若衣,嚴萌,曲回,加上袁朝年與十三郎,剛好六個人。靈機雖然在列,可他不算正經學子,十三郎將其列為自己一方,算是幫襯。

此時仍然留下來的人,假如他不是臉皮超厚,便是的的確確有事情相商,或者有消息要傳遞。這幾位要麼曾施援手,要麼舉重一方,端是可影響未來局勢的大人物。

賈克沉穩一笑,目光中卻透出些許憂慮,說道:「你真不打算參加大比?」

問題直指核心,其它幾人顯然有同問,紛紛投以探尋的目光。

「不參加。」

十三郎肯定回答道:「明說吧,我在外院混得不錯,沒必要換地方。」

這話聽著夠噁心人,然而不得不承認他說的的確是實情,單比受寵程度,除了那位萬世之花,沒有任何人可與十三郎比較。

賈克為之沉默,柳若衣忽道:「事涉紫雲榮耀,蕭兄應認真考慮再做決定。」

十三郎疑惑地看著她,心想這妞兒真有意思。

柳若衣平靜與之對視,寸步不讓。

「咳咳,若衣實為在下師姐,嚴師妹與曲兄雖為別院學子,實則與紫雲息息相關。」

賈克做起和事佬,解釋道:「知道的人原本不多,不過現在……」

「現在各方已挑明立場,無所謂了。」

曲回面色沉凝嚴肅,似有擔憂之狀,嚴萌則如她的名字一樣,看起來如天真少女,嬌笑說道;「蕭師兄好厲害!只要你出馬,肯定把那個女人打趴下。」

「你比我大多了。」

十三郎面帶苦笑,心裡暗自想著江湖果然是江湖,總能找出滲透壁壘的途徑和辦法。道院名為避世,如今非但被外部滲透,內里還搞起合縱連橫之事,哪裡還稱得上什麼凈土。

「不過一場比斗而已,就算牽涉道排名又能如何?有你們想的那麼嚴重?」

還未見到院長,十三郎覺得這幾個「忠臣良將」多半是杞人憂天,隨意說道:「榮耀這種事情……實話說我不覺得可以寄托在某個人或是幾個人身上。我們都是下層人物,站位太低,但是我知道,上位者注重的是面而不是點,所以我想,院長以及各位老師心裡未必真把它當回事。」

不方便把話講得太死,他笑著說:「退一步,紫雲城藏龍卧虎,哪是你我所能估計代表得了。就拿賈兄說,若是公平一戰,我看未必會輸給靈老。」

靈機微愣,隨即盯著賈克做兇狠狀,為自己鳴不平。

「靈老修為高深,但若不得不戰,在下當全力求勝。」

賈克坦然說道:「明說了吧,我不是夜蓮的對手。」

有信心與靈機爭勝負,卻挑明自己不是夜蓮之敵,賈克的表現令十三郎欣賞同時也有震驚,心中第一次生出凜意。

只要是參加大比的學子,修為限制是死的,夜蓮再如何天賦驚人,終究不能跳過這個門檻達到元嬰;以賈克的心性,此舉實屬異常。

「就因為她太美?」

十三郎不好問出這句話,臉上的表情卻分明暗示著什麼,賈克尚未來得及解釋,嚴萌已憤憤說道:「那個女人不要臉,眼睛一瞥就讓賈兄失了魂,根本沒辦法打。」

「咳咳,同為道院學子,不好如此說人家。」賈克尷尬且暗含羞愧,又不好朝蘿莉狀的女人發火,只好曲線救國。

柳若衣淡淡說道:「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夜蓮似與以往不同。」

「我也有這種感覺。」曲回突然插口道:「準確地說,她的氣質與傳聞中不同,但又無法具體形容,總之……」

「更妖了!」

嚴萌依然那麼直接,憤然說道:「以前聽說她像仙女,高雅聖潔得不像話;見了真人才知道,其實就是個妖精。」

直性子的女人往往口無遮掩,嚴萌不知是不是受了萬世之花的氣而心緒難平,又或是女人天性引發了嫉妒,悍然給出斷語:「狐狸精!」

「你說什麼?」

十三郎霍然而驚,下意識說道:「你再說一遍!」

「我……」

他的表情太過嚴厲,不可遏制地產生一股煞氣;嚴萌的俏臉刷的一聲變得蒼白,眼前突然浮現出之前的那副畫面,十三郎冷漠地揮著巴掌,一邊打一邊朝谷敏追問:「再說一遍,再說一遍?」

「我沒說什麼,師兄別生氣,我我我……」

「……怎麼了這是,不用緊張……我只是問問而已。」

清醒過來的十三郎發覺幾人都變了臉色,認真回想了一下才明白問題出在何處,好生尷尬。

無奈地摸摸鼻子,他竭力讓自己的表情平靜一些,眼神溫柔一些,緩聲道:「嚴……萌師妹對吧,怎麼你們對夜蓮很熟嗎?什麼叫之前之後?什麼叫更妖了?」

問題太多,嚴萌尚未從驚駭中清醒,囁嚅著說道:「師兄別這樣看我,我只是……只是直覺而已。」

「女人的直覺最准了,但說無妨。」十三郎溫言勉勵道。

「是嗎?師兄真會說話。」

嚴萌終於確信,之前蕭十三郎的煞氣並非針對自己而發,又或是因為自己引以為傲卻給別人帶來不少麻煩的天賦得到讚美,小臉重新漾起笑意,脆聲說道:「自從夜蓮出世,各方震動,所有分院都通過各自途徑加以打探,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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