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后羿與嫦娥 廣寒宮

半年光陰倏忽而過,為防萬一,悟空與后羿早早奔大羅天而來。

這半年間,后羿別無他事,終日修鍊隱身術,天罡兩大變數相合,被他用得爐火純青。悟空無事做,便使造化御體內水精遊走,於水之體悟,此法最善。

二人入了南天門,一路隱遁身形,輕手躡腳行過通明殿前,又過了破敗不堪的狩妖園,見一路上天兵仙女忙忙碌碌,都在籌備蟠桃會之事。

悟空心道,果然明日便是蟠桃會,看來時日把握正是時候。

他二人直向東行去,過了不下百座宮殿,只見一輪明月懸於天際,似真似幻,其上宮闕井然,依稀可見人影晃動。

悟空忍不住嘆道:「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台鏡,飛在青雲端。今日一見,才識月宮真面目。」

后羿道:「悟空,你看錯了。」

悟空不解,道:「如何看錯了?」

后羿道:「此月宮並非天上之月,乃是仿造之物。」

「啊!」悟空一驚,道,「那地上所見的月亮又在何處?」

后羿道:「那我也未曾到過,想是極遠之處吧。」

悟空道:「此事怕少有人知了。」他看了看周遭十分安靜,便道,「時機未到,且在此地靜候。」

到了此時,后羿唯有聽從悟空安排,幾萬年光陰都已熬過,此際雖急,卻也能忍耐得住。

大羅天有日無夜,能入大羅天者,少說也是地仙修為,自然無須歇息。

悟空靜坐此間,心中感嘆,此地一日流逝,地上便是一年。都說造化之功可改變時光緩急,但這樣做又是為了什麼呢?

據說靈山上有「山中七日,地上千年」之說,那豈不是比大羅天上時光更急?難不成神仙都寂寞得很嗎?或者,這其中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后羿穩坐如山嶽,便連發稍都紋絲不動,而一雙虎目始終盯著月宮,不敢稍眨。

不知過了多久,見自那皎潔玉盤之中飛出數十道身影,悟空道:「想必是去赴宴的仙女。」

果然,為首者便是太陰星君,身後三十餘個仙女,個個容顏清麗脫俗,絕色傾城。

后羿放眼望去,緊跟在太陰星君左後方那名仙女,霓裳飛舞,眉間稍帶憂色,可不正是自己挂念一生不可或忘的嫦娥?

悟空見后羿身子顫抖,似乎便要衝上去一般,急忙按住他肩頭,道:「且住,還不是時候。」后羿強忍住心中躁動,眼睜睜看著嫦娥從自己眼前飛過。

悟空道:「此際月宮仙娥必定是去赴蟠桃會,莫急,她們稍後便回。」

后羿道:「為何一定要等她回來?」悟空道:「一日內,必叫你知曉內情。」

后羿長吸了一口氣道:「好,那我便再等,最後一日!」

悟空此際心中也是忐忑不安,如若天蓬元帥蟠桃會上並未飲醉,靈台清明,不入廣寒宮,那自己說不得只好使個偷梁換柱法了。不過那樣效果肯定大打折扣,還有穿幫的危險。

見太陰星君帶著宮女走遠,悟空道:「此際月宮中必定無人看顧,正好乘虛而入。」於是二人又摸入了月宮之中。

月宮中果然只有些修為低微的宮女看家,悟空二人穿廊繞柱,如入無人之境,不一刻便尋到了廣寒宮。

此處與別處不同,整座宮殿通體用白玉砌就,論氣勢比太陰星君的太陰宮更勝幾分。悟空贊了句:「嫦娥仙子居處真好氣派。」

后羿不冷不熱道:「想是所蒙恩寵勝過旁人。」

悟空愕然,仔細想想,卻又的確如此,難道玉帝對嫦娥真的另眼相看,萬天之主,還至於為美色所動嗎?

廣寒宮中,只門外有四個仙女伺候,裡面並無一人。二人穿堂入室,便到了嫦娥寢宮,后羿邁步便入,悟空稍覺不妥,但想想人家本是夫妻,又有何忌諱?

后羿剛挑開珠簾,便如僵住了一樣,全身上下只有眼珠還在動。悟空跟在後面,一見屋內擺設,也大為詫異,但稍稍一想,便明白了。

房內一張木榻,連帳幔都沒有,牆上掛著幾張獸皮、一張已沒了弓弦的長弓,地上擺著兩個竹凳、一張方桌。除此之外,空空如也。這哪裡是天宮擺設,分明便是下界獵戶人家。

后羿愣了半晌,直看到眼眶泛紅,虎目含淚。原來這幾萬年,嫦娥便是如此過來的,只看眼前一切便已明白,在嫦娥心中,夫妻恩愛,從未稍忘。

后羿走進屋去,輕輕撫摸牆上那柄長弓,道:「此弓是我在凡間狩獵所用,我時常外出,便教嫦娥將弓弦收起來,以免綳得太久鬆弛無力。」來到方桌前,拉開抽屜,果然裡面放著一根弓弦,后羿將弓弦裝上,拉了幾下,嘆道,「好想再為她打獵去!」

悟空笑道:「前輩莫急,只在眼前!」

后羿將弓掛起,道:「我們便在此處等她回來嗎?」

悟空道:「不止等尊夫人一人,還要等一個人,才能消你疑慮。」

后羿道:「那人是誰?」

悟空道:「逢蒙!」

「逢蒙?」后羿這一驚非同小可,瞬間眼中怒意滔天,「這賊子還在世上?」

悟空道:「是與不是,你稍後便知。不過你卻要答應我,我若不叫你,絕對不能現身出來!」后羿道:「你當我是毛頭小子,這幾萬年白活了不成?」

悟空笑道:「那便最好。」

忽地,二人同時聽外面有聲響傳來,窸窸窣窣頗為奇怪,便使個身法穿牆而出。隔壁這屋子是書房,少說也有幾十排書架,想來嫦娥無事便讀書消遣寂寞。

憑二人神通,穿過這道白玉石牆再容易不過,只見一隻玉兔蹦蹦跳跳自外面進來,一躥便上了嫦娥的木榻,伏在上面睡了起來。

后羿不禁莞爾,沒料到嫦娥卻養起了兔子來。悟空看見玉兔,心道,若此番功成,你這小東西可再也去不了天竺國作亂了。

他二人在此守了許久,終於聽外面有了動靜,正是嫦娥回來了,與她同行還有一人,只聽嫦娥道:「凌雲宮主,到了門口,豈有不進來坐坐的道理?」

那凌雲宮主「咯咯」笑道:「廣寒宮主,今日你技壓全場,我在你面前,只有自慚形穢的份兒了。」

嫦娥淡淡道:「哪裡哪裡,既是群舞,都是姐妹們的功勞。」

凌雲宮主道:「你太自謙了,總是不喜不悲的樣子,唉,也不知為何愁悶?」

嫦娥道:「沒什麼愁,也沒什麼喜的。」

凌雲宮主道:「我若是你,早就答允了玉帝,去瑤池為官,總比這裡冷冷清清好得多。」

嫦娥道:「你若再提此事,那便請回吧。」

只聽一個甩袖的聲響,凌雲宮主道:「哼!總是請回請回,人家還不是為了你好。」說完這句,便再沒了動靜,想必是真的被嫦娥「請回」了。

嫦娥入了廣寒宮門,便不再施任何身法,一步一步緩緩走了進來,步履沉重,與凡人無異。悟空聽嫦娥走近,心中不免擔心,唯恐后羿一個按捺不住沖了出去,便將手扳在了后羿肩頭上。后羿微微點了點頭,悟空才稍放下心來。

行到寢宮門前,嫦娥幽幽嘆了一口氣,這一聲嘆,輕轉悠揚,別有幽愁暗恨生,悟空雖是局外人,聽在心中都生出了憐惜之意。

后羿身子微微顫動,悟空傳音道:「切莫功虧一簣!」

嫦娥進了寢宮,坐在床榻之上,輕撫玉兔皮毛,柔唇微啟,竟唱了起來:「終朝采綠,不盈一掬。予發曲局,薄言歸沭。終朝采藍,不盈一襜。五日為期,六日不詹。之子於狩,言韔其弓……」

這曲子乍聽無甚特別,唱得幾句,一股濃烈的相思之意便顯露無疑。悟空不明其意,后羿卻聽得心潮澎湃。這曲子嫦娥曾與他唱過,是講一個小婦人的丈夫外出,心中相思情濃,不住往村口張望,說好五日回家,怎的六日還未轉來……

此時,悟空忽聽到外面有異狀,廣寒宮門外那四個宮女呼吸重了許多。那幾個宮女雖職位低微,卻早早修成內息,無須如凡人般用口鼻呼吸,聽這聲音,似是中了瞌睡蟲或定身法。

須臾,自外面鬼魅般飄入一個身影,站在嫦娥寢宮前一動不動。悟空看得清楚,正是天蓬元帥!

悟空心中大喜:果然來了!

后羿看見天蓬元帥模樣,轉頭看向悟空,目光中極為震驚。悟空讀懂了他眼神中含義,一是震驚逢蒙居然轉世到了天庭,二是震驚悟空神機妙算,居然能知道逢蒙此時定會來此。

只見天蓬元帥滿面紅光,顯然是酒意十足,而偏偏眼中透著几絲陰怨之意,還有無盡的慾望。

嫦娥沉浸在曲意中,並未覺出門外有人。天蓬臉色不定,似乎內心猶疑不決。便在他猶豫之時,嫦娥一抬頭,不經意間見到了牆上那張獵弓,大吃一驚。

這弓,竟然安上了弓弦!嫦娥脫口而出:「是誰?」

這一聲卻將天蓬嚇了一跳,他狠狠心,一把挑開珠簾,道:「師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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