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堂兵太在旅途上聽說山崎會戰的消息,隨後,明智軍戰敗的情況也接連飛進他的耳朵里來。
他聽說明智光秀居住的坂本城化為灰燼、明智左馬助自殺,最後,在山崎會戰的當夜,主將光秀被當地土民殺死。
藤堂兵太投不投奔明智陣營,已經失去意義。因為當他從甲斐到信濃、又從信濃沿天龍川已川時,天下接連發生了巨大的變動,歷史的變幻急轉直下了。
安土城被織田信雄 付之一炬,信長多年經營之地化為焦土了。這個消息也是兵太從安土出來的難民口中得到的。
兵太所到之處,人們都在紛紛議論秀吉;跟隨明智軍的荒木村重、阿閉貞征都投降了,據說近江地方完全歸順了秀吉。
信長也罷、光秀也罷,都從這塊土地上消失了。秀吉以新的英雄姿態正在受到人們極大的關注。
藤堂兵太在繼續著奇妙的旅行,這旅行已失去了必須繼續前進的意義,只剩下尋找瀰瀰才算是他旅行的唯一目的了。
當他千辛萬苦來到安土城外時,果然和傳聞一樣,豪華的城鎮沒有了,城外的街市也沒有了。
秀吉管轄下的武士們在廢墟上徘徊,被焚燒了家屋的人們,也在猶有餘燼的焦土上茫然踟躕著。
「站住!」
兵太到處受到秀吉軍的盤查。
「我不是壞人!」
「從哪來?」
「甲斐。」
「從甲斐來的?」
「正是那樣。」
也許他們看出他是武田家的餘黨了,不過,即使看出似乎也並不能引起秀吉軍大驚小怪。
「從甲斐到這兒來幹什麼?」
「想要參加會戰才來的。」
「傻傢伙,太晚啦!」
笑聲包圍了他。
「不勞你們這些野武士的大駕,也能打垮光秀。」
兵太在安土的焦土上徘徊著,一切一切都顯得非常空虛,恩怨也罷,功名前程也罷,都不是他所能左右的。瀰瀰流落到哪裡去了?兵太下決心,不管怎樣也要找到瀰瀰。
在看膩了這歷史的剖面的兵太心中,只有他對瀰瀰的思慕和忠誠,才是最現實的。
兵太到達安土那天,就盲無目的地在廢墟中遊盪了一整天。因為,除去遊盪之外,別無打發時間的良策了。
他還有足夠在旅店裡食宿十天半月的盤纏,在盤纏耗盡之前先得過且過,以後再說吧。
晚霞把西邊的天空燒得象紅色的爛肉,令人噁心;不久,夏夜就降臨在一片焦土的安土城外了。
兵太坐在焦土上的一角,迎來了夜晚。他感到飢餓,站起身來。他想起倖免於火焚的城外的西北部,有好多家賣食物的棚子,先到那裡填飽肚子再說吧。
他斜插著走過寬闊的燒焦了的原野,白晝在那裡隨意遊盪的武士和受災者們,現在都無影無蹤,就連一隻貓也找不見,太寂靜了。
他在黑暗中走著,碰上成群的蚊子,數不清的蚊子飛旋著。
兵太終於走出了焦土地帶,來到了大路上。岔路口上排列著幾間臨時搭起的小房,當他走過時,房裡突然有人問兵太:「誰?」他已經被盤查過好幾次,這裡似乎也是哨所。
「去哪兒?」
「我去吃飯。你知道哪兒有飯鋪?」兵太反問道。那人並不回答,卻說:「不要在這閒蕩,趕快回部隊去!」接著他又放低聲音問:「我問你,認識大手荒之介嗎?」
「不認識。」兵太不加理睬地走了過去。
可是,大手荒之介,好耳熟的名字啊。大手荒之介、大手荒之介……
兵太邊走邊想,猛然停住腳步,又返回那個警衛武士的哨所。
「你剛才問我大手荒之介?」
「你認識了」
「認識。」兵太答道。
「你等一下。」那人說罷,叨叨咕咕地,向前邊相隔兩三家的茶鋪跑去。
兵太在那裡站著。所說的荒之介就是那個人,就是瀰瀰到處尋覓的那個人。
過了一會兒,那武士回來了。
「大手荒之介現在在哪兒?你要毫不隱瞞地說。」他故做威嚴,帶著審訊的語調問道。
「我不知道。」
「什麼?」
「只不過是從前見過。」
「亂彈琴!等一會兒。」武士又跑到茶鋪去。
過了一會兒,那武士又回來了。不過,這次聽得到是兩個人的腳步聲。
「他說從前見過大手荒之介嗎?」一個女人的聲音問。
「是的。」
「我一定要見見他。」
正在她們交談當中,似乎有兩三個人從哨所門前經過,那女人的聲音裡帶著責備地說:
「喂,有人過去啦呀。獃頭獃腦地可不行呀。」
「噢咿,過來,過來。」
那武士把行人叫住,象剛才對待兵太一樣盤問那些人:「往哪兒去?」
他認為沒有什麼可疑的之後,就大聲說:「好啦,走吧!」
那女人又說:「你真是廢物,沒有打聽荒之介嘛。」
「他們是商人。」
「商人也許能知道呢。」
從他們的交談當中聽得出來似乎那女人和武士有了默契,凡是從這兒經過的人都得詢問是否知道荒之介的下落。
兵太剛一聽到那女人的聲音就聽出了那是瀰瀰。但是,他沒有做聲。
等行人走了之後,瀰瀰說:「在哪兒?」向兵太走過來。
「在這兒。」那武士對兵太說:「喂,你說,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見過荒之介,老老實實地說!」
「你到底在什麼地方見過他?」瀰瀰也搭腔詢問,兵太不語。
「在哪兒見到的呀?」
「甲斐山裡。」兵太冷不猛說出,瀰瀰似乎也聽出了他的聲音,「啊」地輕輕驚叫了一聲。
「好啦好啦,我不問啦,我走啦。」瀰瀰一邊說著一邊走出去,她要逃走。
「喂!」兵太吼叫一聲,瀰瀰邁開大步。
「瀰瀰!」兵太喊著,瀰瀰猛然狂奔起來。
「等等!」
瀰瀰一聲不響,拚命地奔跑。兵太追趕著,後悔剛才沒有抓住她的手臂。他是追不上瀰瀰的,瀰瀰腳下比他跑得快。
「噢——咿!」兵太邊跑邊叫,瀰瀰不回答。看來她打算不加理睬就把他甩掉。
兵太追趕了幾十丈,終於在半路上泄了氣,停下了腳步。他本來就跑不快,這會兒在夜裡,這路又在焚燒過的廢墟當中,他更跑不動了。
兵太看到瀰瀰能那樣敏捷地跑來跑去,簡直是怪事。明天早上再逮住她吧,反正她就在這一帶閒蕩,逮住她也不是難事。
兵太又返回哨所。
「誰!」剛才那個哨兵又盤查著。
「是我。」
「唔。怎麼啦?」那武士問。
「讓她跑啦。」
「她到底是你什麼人?」
「老婆。」
「什麼?你老婆?」他的語氣忽然顯出掃興。
「你能幫我想法兒逮住她嗎?」
「誰管得了那麼多,快走開吧?」顯然他是生氣了。
兵太從那裡向相反方向走了二百來步,在一個賣飯的小棚子里填飽了肚子,打聽一下旅店,根本就沒有,只好準備找個地方夜間露宿了。
「你到這個城的南門去吧,那裡大火過後還剩得一半,比睡在露天地里要強多啦。」
因為賣飯的老爺子這樣叮嚀,兵太就向那裡走去。
他很快就找到了南門,當他走進那半是廢墟的門洞時,腳下有人大叫起來:「好疼!」
「當心些。」
「實在抱歉。」
有人睡在那裡。他又走了五六步,又踩得有人叫痛。
看樣子到處都睡著人,因為大火剛過,沒有住宿處,所以流浪的人們和過路人都集聚到這兒來了。
兵太走進門裡,向右拐,走上好象壩埂似的高地,坐在一棵辨不出是什麼名稱的大樹下。
一坐下來,步行了一天的疲乏就向他襲來,身旁似乎還有別人,不知從哪兒傳來了鼾聲。
兵太很快就睡著了。半夜裡他醒了兩次,那是因為蚊子的進攻。離他幾步遠的地方,有人沙沙作響,大概也是睡不著吧。可是,兵太立刻又睡著了。
兵太第三次睜開眼睛時,天將放曉,周圍呈現出魚白色,看得見壩埂上零落地睡著幾個漢子。
兵太猛然一驚。因為他看到了瀰瀰舒舒服服地睡在那兩三個人的旁邊。
瀰瀰仰面朝天,兩腿伸著,好象睡得很舒服,一點兒也沒有受委屈的樣子。
她的嘴半張著,看上去那麼天真爛漫,根本不象結交過許多男人的人,她的臉上還帶著稚氣和純真。她那半張著的嘴裡輕輕地呼吸著均勻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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