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殺聲

那一天,千里和平時一樣,到荒之介隱藏的地方去。荒之介端坐在地板上。

「你這樣受得住嗎?」千里問他。

「己經不要緊啦。從今天起練練走路,早上我繞著這社務所走過一圈兒了,沒覺得多大疼痛。讓你多受累啦。十二天、也許有十三天啦。」荒之介說,讓你多受累這樣的語氣,使千里打了個冷戰。

「您傷好之後,打算怎樣?」

「我要設法投靠在織田方面當差的武將那裡去。」

「離開這兒?」

「當然。」

「我不願離開你,不論你去哪兒,我都要跟你去。」

「現在不同往常,那會絆住我的手腳。再過不久又該打仗啦。」

「打起仗我也跟你去。我不願意留在這兒。」

「當然,不能把你留在這兒。我不願把你丟給隼人。不論到哪兒都帶上你,而且,要把你據為己有。」荒之介大言不慚地說。其實,千里對他的話也並不相信,她擔心這個年輕武士會在自己不留意的時候悄悄地溜走。

「把長刀短刀都交給我。」

「那可不能離身,把這個交給你吧。」荒之介說著從被子下面抽出一個小包遞給千里。

「這是什麼?」

「全部盤纏和織田家臣的證件。這都是我最重要的東西。」

「交出這些東西也沒有用。」

「那麼,把心交給你吧。」

「心?!」

「把心交給你,可是要用你的身子交換。」

他說時伸出手來,卻又立即縮回去。

「在這兒,總覺得隼人在偷看。過兩三天,咱們一塊兒離開這兒吧。」荒之介說。從他的話里似乎聽不出什麼虛假來。

當天午時前後,看守武士住宅的一名老僕驚惶失措地跑進千里家來。

「城外不得了啦,好象昨兒個在山崎大戰了一場,明智老爺這邊慘敗啦。打從今天清早,從山崎逃回來的人就接連進城來了。」

他又說:「從咱們這兒出去的人也不知道怎樣啦。聽人家說明智的人們大部分都戰死啦,活下來的就沒有幾個。」

千里一下子就想到了隼人。不論自己怎樣不愛隼人,可是,自己能夠活到今天那都虧了隼人。儘管他從來沒有對自己透露過一句愛慕之情,但自己是他所愛慕的唯一的人,這在千里心中是最明了不過的了。雖然並不盼他回來,但總是希望他能平安地生存下去。

下午,那老僕又來了。

「看看敵人還沒有進城,也許要在明天進攻啦。坂本城外已經空蕩蕩的啦,就剩下幾條狗。誰知會發生什麼事情啊,做好逃難的準備吧。」

老僕走後,千里馬上跑到荒之介藏身的地方,不料他已經得知戰況了。

「太遲啦!」荒之介端坐在地板上說:「一切都太遲啦。大手荒之介被老天爺拋棄啦!」

他說時無限絕望,好象在哭泣,又象在哀號。除此之外,他一言不發。

「您怎麼知道的?」

「我隨風隱隱約約地聽到螺號聲,我覺得蹊蹺,就跑到城外去看。遲啦,實在太遺憾啦!」

「今後,你怎麼辦?」

「沒有任何打算,一切都遲了。」

「敵人能打過來嗎?」

「自己人比敵人還要壞……目前只好在這兒,明天就爬到高處去,觀看攻城。……我要睡啦。」

荒之介徑自躺在地板上,蓋上了被子。極度的失意和絕望,壓倒了這個年輕的武士。

千里回到家裡,暫且把荒之介的事擱在一旁,又想起隼人的事來。不知為什麼,一種極大的不安,始終纏繞著千里。

這種不安在當天夜裡就變為現實了。

那個老僕第三次來到這裡,他說:

「有件事,可是有點不好講。從叡山來的路上……」他說到此處,頓住了。

「請你說吧。」千里感覺到自己的臉上已經失去了血色。

「我只是聽來的,還弄不清有幾分可靠……」

「從哪兒聽來的?」

「咱們武士住宅出去打仗的那個兵藤武士告訴我的。他說隼人老爺倒在那裡沒有氣兒了。已經抬到村口有棵大朴樹的寺院里,叫你趕快去替他祈禱呢。」

「那位武士呢?」

「好象進城啦。」

「那,我就去。能夠勞你駕一起去嗎?」

「那可不行。只因為今夜不同往常啊。」老僕畏難地說。

「到那裡有多遠?」

「不遠。走去不過半刻,就在這山腳下。」

「謝謝你啦。」

老僕去後,千里立刻趕到荒之介隱藏的地方。那裡漏出燈光。

房門一下就打開了,荒之介仍舊和白天一樣端坐在被子上。

「遲啦,一切都來不及啦!」

這個年輕的不幸的武士仍舊嘟囔著和白天說過的同樣的話。

「隼人老爺去世啦!」千里說時,用了個肯定的字眼。她認為隼人肯定死去了。這在她的心中現在已成為千真萬確的事實。

「什麼?」荒之介似乎猛然吃了一驚。千里把老僕說的話又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然後,她又說:

「我求您一件事,我希望您能和我一同去把他的遺體埋葬在寺院里。」

荒之介沒有回答。

一會兒,爐火熄滅了,屋裡一片漆黑。

「我請求您,我請求您啦!」千里苦苦地求他。

不知又過了多大工夫,黑暗中忽然一動。

殺!殺!

那是震撼人心的坐勢抽刀的殺聲。

殺!殺!殺!

這殺聲連續不斷。

當那聲音停止時,荒之介說:

「好吧,我跟你去。我和隼人交鋒過兩次;頭一次,我險些丟了性命,第二次,使我的命運變得如此乖舛。真可惜,本來應該我把他殺掉!」

荒之介走下堂屋地,千里隨後跟著。

經過武士住宅,順著山坡往下走,湖畔上散著幾堆篝火,好象是收容敗兵。這是一個分辨不清明亮還是黑暗的異樣的夜晚,雖然很寂靜,但是好象聽得到地動的聲音,也許是風中傳播來的遠方騷亂的聲音吧。

千里對於這樣的夜晚是有過記憶的,那就是新府城淪陷的前夜。

「今晚,我充當掘墓人,殷勤地把你埋葬!」荒之介說。

千里強忍著硬咽,因為隼人的死使她悲傷,荒之介開始對她表示殷勤,又使她感到溫暖;不過,這也更加引起了她的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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