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雷雨

雖說是黃昏六時 ,因為晝長,仍然很明亮。

大手荒之介正在向新府城打馬疾馳。新府城座落的丘陵自古以來被稱做七里岩,當他看到七里岩時,一滴冰冷的東西掉到額頭上來。

仰望天空,早已烏雲密布,看那天氣馬上就要下雨了。

荒之介揚鞭催馬。

他進入甲斐地方已經是第三天了。他這次出行的任務是巡視駐屯部隊,從部隊那裡了解治安狀況。

他原定和千里傍晚六時在新府城馬場前門相會,現在比約定時間已稍遲了一些,原因是下午在駐紮韭崎的瀧川一益的部隊里意外地耽擱了。

他到達七里岩腳下時,已經大雨傾盆,還時時夾雜著雷鳴閃電。

荒之介為了避免馬驚,給馬帶好眼罩,不暇喘息,就又驅馬繞過丘陵腳下。

來到約定的馬場前門,他先從門前馳過,馬上又翻身回來。

空無一人。

荒之介不相信會是如此。因為我是這般地渴望與那女人相會,那麼對方的女子也應當同樣渴望與我相會呀。如果竟然不是那樣,那還受得了?!

「誰?」

五六騎武士從門前通過,對他盤詢。大概是韭崎部隊的巡邏兵。

「是韭崎部隊的嗎?辛苦啦!」荒之介大模大樣地說。

「你是什麼人?」又盤問他一次。

荒之介驅馬走近那一隊人馬,對他們說:

「今天白天到韭崎部隊哨所去過,我叫大手荒之介,從安土派來的。」

也許是安土這個字眼發生了效用,對方的語氣馬上和緩了。

「您來有何公幹?」

「我在等人。」

「……」

「我約好在這兒會面的。」

「您住在哪兒?」

「我還要返回哨所,在那兒招擾吧。」

他們似乎有些不解,稍停一下,有一個人說:「好吧。」就全都會意退去。

這時雨下得更大了,雷就在頭上霹靂做響。

能來,她一定會來!

荒之介騎馬躲在城門樓下,一邊避雨一邊等待千里。

荒之介迄今為止還不曾碰到過不如意的事,在戰場上,他想砍翻對手,就一定能砍翻。想要十名兵丁,就會到來十名兵丁。想要增加為三十名,那也不費什麼手腳,好運就會前來找他。

要說曾經有過不稱心的事,那就是那個美麗的放浪的女人。他和那個女妖魔糾纏了差不多一年,總覺得有點兒異樣,結果她是一名淺井家的間諜。當她發覺原形泄露時,要把大手荒之介殺掉。

最後,那女人被處斬了。如果說痛苦的經歷,也只是這一樁了。因為,那痛苦至今尚未消失,那女人的美貌至今還使他迷戀。

除了那個女人之外,只要是荒之介喜愛的,不管什麼樣的女人都能隨心所欲。與他有些關係的女人,幾乎無一例外,都來追逐他。

雨勢並未稍減,門前的道路很快就變成了一條河流。

會來的,一定馬上就來。雖然那信也有可能並未捎到對方手裡,但荒之介對這種可能是不加考慮的。他只想一定會捎到。

荒之介一點也不氣餒。然而,當過了半個時辰還不見千里到來時,他才開始有一點兒擔心起來。

她也是夜叉?

臉兒生得太俊,也許就心如夜叉了。不過,回想起她依偎自己時那緊張的氣息,生怕別人聽到的私語,這樣的女人根本不會是夜叉。

會來的,一定會來的!

當荒之介不知第幾次又在這樣思忖時,他在雨點擊落地面的噪雜聲中,聽到遠處傳來了馬蹄聲。

暮色已深,四周已經分辨不清了。

馬蹄聲驟然來近。突然有人大叫了一聲:

「大手荒之介!」

荒之介默不作聲。此時此地有誰認識自己呢?

「大手荒之介!」

他又聽到在呼喚他的名字。

「唔。」荒之介回答。荒之介也催馬走進雨中。兩馬交錯時,荒之介吼叫著:「你是韭崎哨所來的嗎?」話音未落,荒之介猛然一驚,縱馬逃避,從馬上跌落下來,馬背上一簇血注,濺到他的臉上。

「真卑鄙!」荒之介怒罵著,在積水成河的道路上連滾帶爬地跑出一丈多遠。

馬疼痛地嘶鳴遠遁。這時荒之介才醒悟過來,他的馬背被砍,傷痛使它不顧一切地向前衝去。

雨仍然瓢潑似地下個不停。

荒之介不敢琉忽,緩緩地抽出刀來。來人一言不發抽刀便砍,真卑鄙。

雨聲噪雜,根本聽不到來襲者的動靜。不用說對方的氣息,就連他是否已然下馬,也無法判斷。

「什麼人?」荒之介大叫道。對方不答。

說時遲那時快,荒之介突然感到右邊有殺氣,他的右肩產生了受到偷襲的預感。他猛一扭身,大叫一聲「著!」將戰刀斜擋過去。

果然,兩刀相碰,鏗鏘震耳。

後來,荒之介便對自己的動作失去控制了,他已無力控制了。

這個來襲者真可怕,過去荒之介雖然也經歷過最危險的處境,卻沒有這次這樣可怕。那個看不見的對手,忽左忽右地砍殺過來,就象魔鬼一樣。

荒之介對這暗夜感到惱火,如某能看到對手,不管他使出何等招數,都不必擔心被他乘虛而入。但是,看不見對手。也許對方能看到荒之介,否則怎麼能砍殺得如此準確呢?

荒之介以死相拚了。他這時真後悔沒有接受過暗夜決鬥的訓練。

當荒之介一屁股摔在道路當中,泥水四濺時,他心想無論如何也得逃離這兒了,太危險了。

於是,他為了給逃跑製造空隙,轉守為攻,拚命地砍殺。

「著刀!」

「來吧!」

震撼人心的殺聲持續了一會兒,荒之介孤注一擲朝著對方照直砍下,然後立即向道旁跑去。

荒之介降生以來還是第一次逃跑。他兩腳濺著泥水逃跑,非常艱難。只是逃跑還倒罷了,可怕的是那冷嗖嗖的刀尖不知何時就會從背後劈來。

水忽然淺了,大概這裡地勢稍高,雨水向低處流去了吧,可是,糟糕的是遍地石塊。

荒之介突然被猛地撞擊了一下,頭腦里轟地一聲,坐在地上。對面撞上了什麼東西——原來是一棵大樹。

荒之介跳起來,一直跑到樹前,幾乎可以摟住它,但他順著大樹,咕轆轆地轉到右邊去,因為大樹粗魯地扎著了他。

「來吧!」荒之介咆哮著。腳下已無流水,立足之地略有改善,這使得他振作起來。遺憾的是周圍依舊一片漆黑,但與方才相比,這個決鬥場就勝似先前了。

荒之介持刀守候著可能隔樹相伺的強敵,當中隔著一株大樹,說起來對他這個只有招架之功的人是有利的。

「來吧!」荒之介又一次吼叫時,對方回答了:「唔,來啦!」突然殺氣化作一道閃光,隨著回答聲同時來到。

荒之介又感到失策了。如果能看見對方,可以設法瞅他的空隙,向他撲去;但是,現在卻辦不到。

他在大樹後面繞著大圈子,接著他就一個勁不停地圍著大樹轉。

「哎呀!」荒之介發出悲鳴,雖然很輕微,但是敵人的刀尖劃著了他的肩頭。

荒之介仍舊繞著大樹團團轉。他無法停頓,假如停下,很可能在轉眼之間他的腦袋就被劈成兩半。

不知又過了多大工夫,荒之介還在圍蓋大樹和對手相峙。

這時,要把地軸撕裂一般的雷鳴和閃電一道來了。被暴雨沖刷的廣場的一角突然被藍色的光亮照得通明。荒之介看見離自己三尺多遠的地方有一株粗可盈抱的老樹,也許是柯樹,在樹後,敵人持刀向前探著身子,正在向這邊窺視。荒之介抓住這個時機,「哇」地大吼一聲,向對方撲去。

僅僅是在閃電用藍光把地面照亮了的短暫的時間之內,荒之介才轉守為攻,他不顧一切地砍殺。趁著這余勢,當黑暗再度佔領了周圍時,他仍然能夠圍著大樹,從與先前相反的方向追逐敵人。

但是,不大一會兒,荒之介又必須採取守勢了。襲擊者的刀鋒正在無情地從左右雙方逼來。

第二次雷鳴閃電劃破了黑暗。

荒之介與此同時對準對手象箭一樣沖了過去。可是,立即恢複了黑暗,他只得也立即退為守勢。

每當閃電一亮,荒之介就追逐對手,恢複了黑暗,他就被對手追逐。這兩名決鬥者多次圍著大樹,一會兒向左轉,一會兒又向右轉。

荒之介不知何時已經在右腕和右肩上負了數處輕傷了。他已無暇多想,只有砍翻可怕的強敵,或者被強敵砍翻在地。

雷鳴閃電的間歇變得很短了,蒼白的光亮只間隔極短的時間就把天地撕裂,把天地劃開。

「哇……」

「看刀!」

兩個決鬥者誰也不肯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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