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怎樣說,武田勝賴的自殺和武田家的滅亡,畢竟是大的變故。
那些遠離甲斐、與武田家毫無瓜葛的農民和商人們,閑扯起來,也總是離不開這個話題。什麼武田的餘黨包圍信州八岳啦,為了要捲土重來逃到關東地方啦,自殺的不是勝賴而是他的替身啦,種種傳說被當做真事一般,不知從何處傳來,又向別處傳去。
酒部隼人卻意想不到正在悠然自得地沿著琵琶湖畔向石山走著。對於主家滅亡這件事,他除了感到倒運之外,也沒有更多的感慨。
儘管他受過武田家的差遣,他卻和武田家沒有恩義。
戰事連綿,無休止地為武田家獻出生命,又換得哪些相應的報償呢?他親眼目睹的只有武田家長年帶給百姓的塗炭之苦而已。
他覺得武田家有負於我;而我並不曾有負於武田。這一回,他打算尋覓一個對自己有利一些、自己也甘心愿意為之獻出生命的主人。他想不太匆忙、從容地去尋找一個當差的地方。
再有一點,他和千里的緣分也斷絕得頗為爽快,把千里從就要焚毀的新府城搭救出來,幫助她逃去,在他看來,也算盡到心了。
在這嚴酷的年代,吃武士這碗飯,就得禁忌女色。萬一迷戀上女色,不但事業無成,還會給相互之間帶來不幸。
武士遲早要曝屍戰場,十年前自己相識的武士至今還有幾人生存?在長筱的大戰當中戰死大半,殘存的也都在後來與德川的小規模戰鬥中幾乎死光了。
女色禁忌,他既不願帶著女人的情絲而死,也不願死後給女人留下不幸。
誠然他愛千里,但是,不可能再和千里重逢了,這樣倒也好。
隼人既不帶武田家逃亡者的風貌,也不帶落難者的心情,在暮春的湖畔走著。
「喂,賣刀嗎?刀。」
隼人突然聽到呼喚,抬頭一看,有一個浪人 模樣的人落坐在路旁。他的身旁豎著一個標牌:
欲求官差者請至石山城下明智 家浪人收容處洽談。
明智?隼人停下腳步,又把標牌上的字句看了一遍。
「賣刀嗎?」那浪人又問。
「刀?」隼人反問。
「我給你滿意的價錢。」
「你買刀幹嘛?」
「在下打算到明智手下做官,做官沒有刀,那總不大好吧。」那個人說。
「你的刀怎麼啦?」
「不怕您恥笑,刀鞘里是竹刀。」那浪人滿不在乎地說。
隼人坐在他身旁,同他:「你要到明智手下幹事,有什麼原因嗎?」
「不過是想混個差事罷咧。」
「為什麼想當差?」
「眼下,這樣大模大樣擺出標牌來招募浪人的,我可沒見過。招募的是沒有葬身之地的浪人呀。不論在哪座城裡,對浪人百般刁難那是常事,很難呆在城下。可是這位明智……」
「唔。」
隼人自然不會不明白這些道理,但他有一點不理解:「為什麼要招募浪人?」
但是,明智領有富饒的近江,在織田的武將當中他是首富,隼人早就聽說過。如果他想利用這筆財富加強自己的隊伍,也是完全可能的。
「你還不明白?」
那浪人的眼珠子軲轆一轉說:「人們都在傳說要在中國 打大仗啦,拜此大命的恐怕就是這個明智。你的腦筋真不靈活,若不是那樣,他招募浪人幹嘛?」
「打大仗?」隼人短短一語。打大仗這個字眼具有某種魅力,蠱惑著隼人的心。
既然遲早總得去當差,倒不如現在就去當差、去打仗。不遇上機會打大仗,下級武士一輩子也沒出頭之日。
「你的刀不賣嗎?」那浪人又問。
「實在抱歉,我不能賣。我也想去那個招募浪人的地方去試試呢。」隼人說。「沒提別的條件吧。」
「只要不是武田的殘兵敗將,大概就行啦。」
「審查嚴格嗎?」隼人問。
「不去看看,是無法知道的嘍。」浪人說。
目前,武田新亡,跑到那種地方去,未免擔風險。但是,隼人打算把命運交給老天安排,前去一試。
明智光秀的駐地在丹波的龜山城,但近江也是他多年經營之地,他將妻兒老小都留在坂本城,而把湖西一帶,依然置於光秀的威令之下。在靠近石山的村落附近,就看到明智的武士們來來往往,越來越多了。
一進石山村落,村口就有一處接收浪人的招兵哨所。那只是一個普通的農舍,在房前,一大群形形色色的浪人們,排成了一行。
「這兒象是哨所呢。」年人說。
「是的。在這兒排上隊吧。」那個在標牌前面結識的浪人說。他倆排在隊尾,那隊列遲遲不向前進。
「難道還要換一下刀嗎?」那浪人似乎惦記著他那個刀鞘里的玩藝兒。
「對他們實話實說,總會發給一把刀吧。不必擔心。」隼人說。
「不合適吧。……說不定今晚也許馬上被帶到什麼地方去呢。能說實話嗎?」
隼人和浪人坐在地面。
「足下的府上在哪裡?」突然,排在前面一個步履蹣跚、老態龍鐘的武士回過頭來間。他的面貌可憎。
「甲斐。」
隼人順口回答。話脫出口,他感到不妙,立刻改口道:「不,不,不是甲斐。」
聽到隼人改口,對方的眼光一閃,露出一副奸詐相。他半邊臉上掛著令人有點兒畏俱的笑容,盤問似地湊過來說:「足下剛才說啥?」
「什麼也沒說。」
「老家是哪兒?」
「老家……」隼人一下子答不上來,「離這不遠。」
「離這不遠?我也是這附近的,這可真有趣幾,是哪兒?你說吧。」
「你真羅嗦。」隼人對這個糾纏不休的老武士感到氣忿。「我家在哪兒不必你管!」
於是,對方仰起下巴說:「我聽見啦,我用這兩隻耳朵……,你說了甲斐,甲斐!你倆是武田家的武士。」
聽他一嚷,那個坐在地上的浪人急忙站起來喊道:「不是,我不是!」
佩帶竹刀的浪人又重複喊了一遍之後,對那個老武士謅媚地露出卑賤的笑容說:「剛才我就發現這傢伙可疑啦。」
「足下在什麼地方和他接近的?」
「來這兒的路上,就在剛才。」
「好啦。」老武士說著離開行列,走出五六步,又翻身回來,向隼人伸著下巴說:「怎樣,你是等我出首,還是私下裡了結?」
「你要打算私下裡了結,我也可以考慮。」隼人看出他在恐嚇,對這個貪婪的老武士充滿了厭惡。
「私下裡解決又當怎樣?」
「你幫我、我幫你嘛。只要給我夠喝上兩三天的酒錢。」
「我給你。」
說時遲那時快,隼人從下朝上一拳照著老武士的下婿擊去。老武士披打得踉踉蹌蹌倒退五六步,騰空跌下。與此同時,隼人大喝一聲:「你這個蠢貨 !」當胸揪住那個佩帶竹刀的武士,晃了幾晃,又掐住他的脖子。
「饒、饒了我吧。」
「不能饒你。」
這時,五六名哨所的武士跑過來了。
「幹什麼,混賬東西!」
隼人聽到哨所武士們的吼叫,這才鬆開那個竹刀浪人的脖子。
「我有話要稟報,他是武田的餘黨。」
老武士從地上爬起來,臉色發青。
「武田的?」
「絲毫不差。我抓到了千真萬確的證據。」
隼人默不作聲。
這時,哨所的一名武士思索一下,對隼人說:「不管怎樣,你一個人先過這邊兒來。」
隼人聽從他的吩咐,坦然地跟過去,好象不至於發生嚴重的事似地。
行列里排著三十來名浪人,隼人從行列旁邊走過,進了農舍的土間。
「先捆起來,以後再審。」
一聲令下,三四名武士立刻把隼人捆綁了。
「在下可不是那種狡猾的武田餘黨。」
「悄悄地就綁吧。以後再審。」
不問青紅皂白,就把他的手倒綁上了。
隼人被綁後,才想到必須想出一套辨解的措詞,否則事情就要弄糟。
隼人被五花大綁,他發現綁得異常牢固。他大喊道:「我不是武田的餘黨,你們調查吧!」但是,無人搭理。
「我是負有使命在關東 北條遊盪的,不是什麼可疑分子。」
他以為提到北條,就無人知道了,也許沒有一個對關東有所了解的人吧。但是,根本沒有人聽他那一套。
「討厭。閉住嘴!」
隨後,隼人被丟到土間的角落裡。
隼人熬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哨所正在隨心所欲地進行浪人的招募工作。
「你有什麼志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