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過了島島村,汽車沿著樣河向上游駛去。這以後,四周就成了一片嫩葉扶疏的綠色世界,連整個車體都好象被染成了綠色。

從汽車裡放眼眺望,只見對岸的山腰上一片綠色的雜樹叢中,多處點綴著晚開的荊桃花,花不顯得紅,近似白色,這些使人覺得好象春色還被悄悄留在那裡。

進了澤渡的村莊,魚津讓車子在上條信一門前停下。四十來歲的上條的妻子身背孩子,立即從屋裡奔出來說:「孩子他爹前天和吉川先生他們一起上山去了。」

她說的吉川,是先行出發的幾個人當中的一個。看來上條信一是一聽說要尋找小坂的屍體,就急急忙忙跟他們一起走的。

汽車又開動了。稍微行駛一會兒又停下來。這裡是西崗店門前。這一次阿馨抱著從東京買來的禮物跳下了車。

魚津沒下車,只對著走到路上來的老闆娘說聲:「回來的時候,再來看你們。」他是怕在路上耽誤時間,而且想儘早和先行的幾個人會面。

西崗店和上次來的時候完全變了。朝路面的玻璃窗全都打開,整個店堂里的情景一目了然。原先生著火爐的左側放著一個木箱,可能裡面養著什麼動物,兩個孩子正朝里張望。

「大嬸,你在養什麼呀?」

「狐狸。」

「怎麼養起這玩意兒來了。」

「你來瞧瞧嘛。」老闆娘好象要人家來看她的孩子似的。

「等我回來時再仔細地看吧。」

阿馨一上車,汽車立即開動。汽車駛過吱吱作響的危險的木橋,到了對岸。從這裡起是一段沿著斷崖上去的陡坡道。再往前去,釜隧道已經完全卸掉冬裝,只在進口處留下一些未融化的雪塊。

整整兩小時後,來到了大正湖。

「這裡已經是上高地了,是吧?」阿馨望著突然變化的窗外景色,感慨萬千。大正湖的水似乎淺了些,水中伸出幾十棵枯木,水面平靜如鏡,不見一絲波紋。魚津在以往任何時候,都沒見過這個湖如此寧靜。

從汽車左富能仰望前穗高山,可是魚津對此隻字不提。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就忌諱提到前花高山這名字,一提到它,心裡便不好過。

魚津決定到旅館看守人老T那兒去打個招呼,因為一旦找到小坂的屍體,還得多方煩勞他。

汽車經過了門窗緊閉的有紅色屋頂的華麗的旅館門前,穿過山白竹林中的通道,停在看守人的小屋前,只見在一棵樅樹樹榦上掛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登山客棧季節外管理所·阿爾卑斯 登山客棧合作社」。老T除了看管旅館外,冬季還管理所有登山客棧。所以一旦發生事故或遇難事件,老T和他手下的幾個管理人員就忙碌了。

不巧,老T昨天下山去松本了。小屋門前有個傭人模樣的三十五、六歲的女人,據說是三四天前上山來的。她正在用腳盆洗衣服。

「老吳呢?」魚津是問老T手下的一個人。

「剛剛砍柴去了。也許您能在去河童橋的路上遇到。」

「那就到那兒去吧。」

魚津和阿馨又乘上車子,經過旅館門前,往河童橋駛去。一會兒工夫,魚津發現車道右側的稀疏的樹林里有三四個男人在砍樹。正巧太陽被雲遮住,這幾個小小人影看起來顯得冷颼颼的。

魚津一下車,便把手作成話筒貼在嘴邊,朝著他們喊叫:「老——吳——」

隨即聽到了迴音:「喔——」隨著聲音,看見三四條漢子,從樹林里慢吞吞地走出來。

「是魚津先生吧。」問話的是走在前頭的五十來歲的紅臉膛的人,那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個老實人。沒等魚津開口,就說:「小坂恐怕是在B深谷吧。您這就到德澤去嗎?」

「吉川他們前天就來了。」

「見過面了。不巧,老T不在家。」

「老吳,這會兒還得請你幫忙吶。」

「好啊!我隨叫隨到!」

對話就此結束。汽車又開動了,來到河童橋,魚津和阿馨下車,背起背囊。再往前,車子是開不過去的。

這附近有幾家旅館。往年的話,一到五月便開始營業了,可是今年稍遲了點,家家都把門關得緊緊的。

魚津和阿馨向司機告別後,立即上路,到了大正湖畔,阿馨幾乎不說話了。魚津也沒和阿馨搭話,好似有誰命令他們:只要踏進小坂乙彥長眠之地一步,就不許講話。

他倆走進樹林地帶,魚津在前,阿馨離他三四米,在後面跟著。阿馨一落後,魚津就停下來等她,待阿馨趕上,他又繼續向前走去。

魚津來到通向樣河的一條小河的土橋邊時,才打破長時間的沉默。通常認為從這裡仰望明神山是最理想的。

「你看,明神看得清清楚楚。」

隨著魚津的話音,阿馨抬頭仰望屹立在梓河對岸的山峰,說:「還有那麼多雪啊。」

半山腰上還有一片積雪。由於急速飄流的濃霧,頂峰看不見。

來到明神山前一個小湖邊的時候,魚津不由得停下腳步。幾百隻青蛙聚在池邊鼓鳴。

「哎喲!這麼多青蛙!」阿馨也停下腳步。

魚津突然發現自己腳下鋪滿落葉的地面的一部分隆起來,接著一隻青蛙先露出個頭,然後爬了出來。仔細一看,到處都有青蛙正在往外爬。這些青蛙剛從冬眠中一齊醒來,想沐浴地面上的春光。灑在地面上的陽光雖然微弱,但卻那麼平靜、暖和,這正是青蛙從地底下鑽出來的好時光。

這些青蛙好象很快活似地到處蹦跳著。

「真是青蛙運動會啊!」阿馨說。

魚津發現所有的雄蛙都在追逐著為數很少的雌蛙。於是催促阿馨;「別耽誤時間了,咱們走吧。」

從冬眠中醒來的數不清的青蛙傳宗接代的盛會,絲毫不使人覺得猥褻,但魚津還是不願意讓阿馨看到。

來到通往德本嶺岔道口時,兩人同時停下了腳步。因為從附近樹林里傳來了猛烈地拍擊翅膀的聲音。

「那是什麼?」

「也許是鷹吧。」

拍打翅膀的聲音還斷斷續續地傳來,可是看不到鳥影。

走了一會,到了樣河邊。阿馨問:「這裡還看不到嗎?」她問的大概是發生事故的前德高山東坡。

「不到德澤是看不到的。」魚津答道。

過了一會,阿馨又問:「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不知道。」

「我想,我為什麼不生為男子漢。我要是男的,從小就可以和哥哥一起爬山,而且早就可以同你一起爬山了。」阿馨說完就一個人走到前頭去了。

到了下午六點鐘,魚津透過樹林望見了想念已久的二層樓房——德澤客棧。樓房前院的角落裡還有幾處積雪,但是房子周圍的樹木,都已經布滿了青翠的嫩葉。

小坂遇難後,在這裡度過的那幾天痛苦的心情,重又湧上魚津的心頭——小雪片一刻不停地漫天飛舞;風在呼嘯;陰鬱暗淡的時光在一時一刻地流逝。可是這些似乎已經與眼前這所德澤客棧毫無關係了。客棧只是默默地佇立在五月間白茫茫的暮色之中。

魚津和阿馨剛走進屋裡寬敞的脫鞋處,看管客棧的S就從裡屋走出來,依然以那副老好人的面孔迎接他們:「我以為你們昨天就要來的吶。」

魚津向他介紹了阿馨。他便說了些弔唁的話:「真想不到!那麼好的人竟會這樣……」

阿馨則說了答謝的話:「那些日子,多承您照應了。」

據s說,先來的吉川他們,加上上條信一總共七人,前夭在這裡宿了一夜,昨天早晨六點鐘從這裡出發前往第二岩台。S說:「昨天可能在又自過夜,也許今天晚上回到這兒來。」

上次冬天來的時候,這所房子只用了一部分。現在因為登山季節即將到來,樓上、樓下都已經打掃得乾乾淨淨。魚津和阿馨租了樓下貼鄰的兩間。他倆洗好澡,在樓下靠門口的房間里,由S服侍著用餐,將近八點半光景,突然聽到門前一陣喧嘩,接著吉川他們一涌而人。

「辛苦了。我們是剛到的。」魚津說著走到了進口處。

「我們昨天上了第二岩台,今天又徹底找了一天,還是沒結果。雪那麼厚,役法再繼續下去。明天我們想到B淺谷去看看。」吉川邊說邊卸著身上的大背囊。他在雪地里走了兩天,臉都晒黑了,那細條小個子的身軀,看上去不象個登山運動員。

上條信一落在大家後面,最後一個進屋。他身體不算結實,而且已是六十開外的人了。然而,奇怪得很,背囊一上他這個山裡人的肩背,就服服帖帖,好象生了根似的。

「對不起您啦。」魚津說。

「哪兒的話。魚津先生,我看您胖點兒了。」上條信一接著朝著走到門口來的阿馨,用感慨萬分的語氣說:「您是小坂先生的妹妹吧。真象啊!」被稱為「穗高山土地爺」的嚮導,對魚津和阿馨的見面寒暄,就這麼兩句話。

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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