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櫻花開得快,謝得也快。

如同往年一樣,美那子今年又沒有好好地賞過櫻花。到車站附近買東西那會兒,看到櫻花才半開,可是再過四五天出去的時候,卻已經剩下綠葉了。

美那子經常到向陽走廊上去觀賞鄰居柿樹上的嫩葉,一星點兒的綠葉眼看著一天天大起來。嫩葉的成長,使人感到春日的時光正在飛逝。

美那子每天早晨都要把三種報紙瀏覽一遍。登山繩試驗後的兩周間,幾乎每天都可以看到有家報紙在議論尼龍登山繩的問題。

到底問題非同尋常,所以沒有一家報紙從正面去議論事件本身。標題都是「尼龍登山繩使用上的注意事項」或「尼龍登山繩的優缺點」之類。究其內容,則全把事件的起因歸結為魚津他們在尼龍登山繩的操作上有錯誤或缺乏有關知識。

尼龍登山繩有優點,也有缺點,只要在使用它的時候,注意到這些,它的牢度是能勝過以往的麻繩的——這是所有文章作者的一致看法。

雖然沒敢說魚津為了怕死而割斷了登山繩,但他們都把事故的責任推到發生事故的魚津和小坂身上。

每當讀到這些文章,美那子就感到心疼。既然魚津那麼強調,當然不可能是他自己割斷的,也不見得操作上會有缺陷。這樣說來丈夫教之助的試驗是敷衍了事的?也不見得。教之助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違背科學家所應有的態度的。這一點,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否定,美那子還是相信自己的丈夫的。

魚津的話是真實的,丈夫的見解,至少在試驗的範圍內也是正確的。那麼問題出在哪兒呢?唯一可以假設的是小坂自殺。這對美那子來說,如此認為是有充分理由的。魚津雖然堅信不會有這種事,但那僅僅是他的堅信而已,並沒有任何依據。美那子認為,只有認定是小坂自殺,才能令人信服地解釋這次事件。

那是五月的頭一個星期日,十點鐘左右來了個電話。美那子拿起話筒,意外地傳來了魚津的聲音;「今天八代先生在家嗎?如果在家,我想來拜訪。」這爽朗的聲音傳入耳鼓,猶如久旱逢甘霖,美那子覺得很是美妙動聽。

「請您等一等。」為了轉告教之助,美那子擱下話筒,走上二樓,探頭看了看書房,丈夫不在。走回底樓問春枝,她說剛剛看見他往大門走去,大概是去散步的吧。

美那子回到電話機旁,答道:「我丈夫散步去了。您來好啦!早晨聽他說過,今天一整天都在家的。」

教之助在平時,即使是星期日,一到下午總是要出門的,可是今天吃早飯的時候,美那子難得聽他說今天整天在家。

魚津來訪的目的是什麼?美那子有幾分不安。

「是不是對試驗的事情有什麼……」美那子問道。

稍隔一會兒,魚津說:「過幾天想和五六個人一起去穗高山。不能老把小坂那麼潤著不管。到時候,我們還想到發生事故的現場去看看。因此想請八代先生從科學家的角度上指教一下,該調查些什麼地方。我想,總有些什麼地方需要調查的。」

「好,知道了,我就這樣轉告他。」

「我這就出發,大約四十來分鐘可以到府上。」

「歡迎!我等著您。」

美那子剛放下話筒,就聽到正門打開的聲音。她走出房門,看見穿著和服的教之助走了進來,他邊走邊說:「大門兩旁長出不少草了。」

「喲!前幾夭才除乾淨的嘛。」

教之助沒理她,徑直往二樓走去。

「剛才魚津先生來了電話。」

走到樓梯邊的教之助聽到她的話,便停步問道:「就是那個青年,登山的那個,是嗎?」

「是的,他說馬上到我們家來。」

「他來不方便。我不在家。」

「哎喲!您不是說過,今天一天呆在家裡的嘛。」

「唔,不,還是要到公司去的。」

「他說四十來分鐘以後就到吶。」

「我馬上要出去。」

「不能等一等嗎?等三、四十分鐘。」

「不能等。」

「可人家是特意來的呀!」

「管他是不是特意來的,我有急事。」

「您不是說過可以不去的嘛。」

「早上是那麼想,現在變了。」

「壞心眼兒!」美那子說出口後,愣了一下。自從嫁給教之助以來,兩人的感情還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對立過。

美那子意識到自己現在對丈夫的情緒是夠得上稱之為「憎惡」的。在這之前,她從未感到自己對丈夫有憎惡的感情。以往曾經和小坂發生過一次關係,但究其原因,並不是由於自己對丈夫的感情產生了裂縫或由於厭棄丈夫了。

美那子佇立不動,她為自己這種心緒而目瞪口呆。但她並不是只為自己產生這種感情而吃驚,可以說,丈夫教之助也產生了同樣的情緒。她想,教之助在眼下這一瞬間里,肯定在恨著自己。當然,教之助不是因為聽說魚津來訪才突然想去公司的,這一點美那子十分明白。她知道只是由於冒出了魚津這個名字,兩個人的對話才冒出火星來的。儘管如此,她仍認為教之助現在對待自己的這種情緒可以稱之為憎惡。

教之助以冷漠的眼光盯著美那子,美那子也以同樣的眼光注視著丈夫。在這極其短暫的一瞬間里,兩人的視線都沒有離開對方的臉。

光移開視線的是美那子。「那好吧,魚津先生來了,我就告訴他,您有急事出去了。」

教之助不回答她這句話,而是吩咐說:「給我叫汽車。」說罷,沒有上樓,而是沿著走廊向放有大衣櫃的房間走去。

美那子跟著丈夫走進房間,打開櫥門,拿出西裝遞給了丈夫。然後叫女傭:「春枝!」等春枝來後,她就吩咐:「馬上給我叫汽車。」

教之助在穿西裝的時候,美那子透過玻璃窗,把視線投向院子。院子里樹上的綠色嫩葉在這四五天之間急速變濃,看起來象一團綠球,在悶熱的陽光中閃動著。它背後是萬里無雲的晴空。透過玻璃窗看著院子,似乎現在不是晚春,倒象是初夏了。

美那子把視線轉向丈夫。教之助正朝皮包骨頭的身上穿襯衫,並把襯衫的下擺塞進瘦小的褲腰裡。從那還沒有繫上領帶的襯衫領子里,露出了細長的脖子,喉結在上下顫動著。

「我要到傍晚才回來。」教之助綳著臉,那語氣就象在宣布希么似的。

「飯呢?」美那子問。

「可能回家吃。」

美那子又一次將視線投向庭院。在這一瞬間里,美那子遽然產生某種強烈的願望,好象那全都為了用以對抗丈夫似的。她渴望有一個緊緊地擁抱自己、使自己連氣都喘不過來的強大力量,這是她感到丈夫討厭的一瞬間,向她襲來的慾望。

美那子凝視著綠色的嫩葉,她全身微微顫動著。

汽車一到,美那子送教之助到大門口。

「他到底有什麼事?」他說著停了下來。於是兩人又一次在正房門到大門之間,面對面地站著。教之助問的是魚津的事。

「照理他對我是沒有什麼事要講的了。」弦外之音是:「至於你,那就不得而知啦。」

「說是最近期間要去穗高山收殮屍體,同時還要去發生事故的現場,因此想問您有什麼要驗證的……」

教之助打斷了她的話:「問我?對那個事件,我再也不操什麼心了。我既沒有興趣,也沒有工夫。如果問我有什麼要驗證,我的回答是沒有。難道他以為我會重新做試驗嗎?」

「我想可能是的。魚津先生處境困難,所以想再次用更接近實際情況的條件……」

「什麼接近實際情況的條件!沒有的!試驗這個東西,總是要在特定的條件下進行的。」教之助說著開始朝前走了兩三步又停下來。

「你到底怎麼想的?我認為登山繩不會那麼容易斷。」

「那麼,您的意思是魚津割斷的?」

「不會有第三者去割斷它吧。」

「哎喲!」美那子發出了簡短的叫聲,「我認為他不是那種人,絕對不會幹那種事的。」

聽美那子這麼說,教之助反倒以冷靜的眼光盯著她:「那麼,是小坂君割斷的?是失戀自殺?」這口吻簡直象是在最後攤牌:我一五一十全都知道!美那子臉色劇自,站著緘默不語。

「不過,我並不認為是那樣。假定那個青年是自殺的也行,但他自殺的原因……」

美那子仰起頭看了看教之助的臉色。這時候,美那子覺得教之助的臉是世界上最可怕的。雖然教之助未把話都說出來,但他想說什麼,美那子心裡明白。他可能想說,小坂的自殺原因與魚津有關。

教之助好象要收回剛才的話似的,低聲笑著說:「我只不過說,如果是偵探小說的話,可以作各種各樣的設想。我是開玩笑哪。」說罷,上了車。

美那子看他那神態是極為平靜的。車子開走以後,美那子依然呆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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