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美那子走進廚房,從室里給丈夫倒出第二杯咖啡,可是手抖了好半天。

她回到走廊上,教之助就說:「看來冬季登山是危險的。」

美那子扯開了話題:「用這個小杯也一樣吧。」

她嘴裡和丈夫閑扯咖啡杯,心裡卻急著想離開丈夫跟前,到沒人的地方去。兩三分鐘前她說過不喜歡小坂乙彥,感到討厭,這並非撒謊。可是知道對方遇難後,平靜不下來了。以往對小坂態度冷淡,現在發生了這樣的事,不免感到內疚,也覺得小坂可憐。

「你的臉很蒼白。」教之助說。

其實美那子自已早感覺到了。貧血的前兆——一種獨特的即將昏迷過去的感覺正在向她襲來。

美那子覺得丈夫的行動比往常緩慢得多。教之助平時喝完咖啡就站起來,好象多費一分鐘也可惜似的。今天卻特別慢。

「有沒有奶油餡餅或甜食?」

「不巧,沒有了。本來有羊羹的,昨天晚上被我吃掉了。」

「水果呢?」

「要蘋果的話,有的。」

「行,就給我蘋果吧。」

美那子想:他今天怎麼啦,往常他怕吃了冷蘋果牙齒髮酸,不要吃,而今天……由它去吧,有了蘋果就可以離開丈夫跟前了。美那子吩咐女佣人把蘋果磨成醬拿給教之助,自己去取另外兩種報紙,在廚房裡翻閱起來。遇難的消息也登在社會版的那個地方,字型大小大小差不多,內容也大致相同。不同的是,這兩種報紙的寫法都肯定小坂乙彥已死,並認為搜索工作將在這一兩天內中止,到五月份才能再進行。

「先生要出去了。」

美那子聽到這聲音,把視線從報上移開:「換好衣服了?」

「換好了。」

「汽車呢?」

「剛剛來。」

「是嗎,我還不知道呢。」

美那子走到前門,教之助正在穿靴子。他那貓著腰向前傾斜著的樣子,象個老頭兒。美那子時常會在偶然的一瞬間里,感到丈夫老得厲害。

美那子送走丈夫,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丈夫的話。一股怒火衝上心頭。

如果我對小坂乙彥懷有特別的感情,丈夫就想把報上的遇難消息瞞著我吧,這也許是為了避免看見我失去理智而驚慌失措,也可能是為了庇護我而免得我陷入那種狀態。

不管為了什麼,總之,這是娶了年齡懸殊的年輕妻子的丈夫所具有的特殊感情。

不願看見妻子驚慌失措的窘態,這是出於本位主義的冷酷;體貼妻子、不讓妻子在自己面前暴露窘態,這是對年輕的妻子懷有卑怯心理。美那子忽然感到這樣的丈夫令人可憎。

在這種感情的反作用下,她不由得想起了曾經把她緊緊抱住,使她氣都透不過來的小坂乙彥的身體。現在這年輕的身體卻躺在岩石縫裡,任憑風吹雪打。想到這裡,美那子打起了寒顫。

美那子撥著字盤給小坂所在的公司打電話,這時她臉上完全是一個女人為情人生死擔憂的嚴肅表情。

小坂所在單位「登高出版社」的電話一直佔線,美那子隔一會兒就撥一次,撥了好幾次。電話終於打通了,傳來了一個男職員愛理不理的聲音。美那子問他:

「我剛在報上看到了小坂先生遇難的消息。你們能不能告訴我詳細一點的情況?」

對方不直接回答,反問道:「你是誰?」

「我是小坂先生的熟人。」

「是親戚嗎?」

「不是親戚,不過,和親戚差不多。」

對方改了口吻說:「我們也只收到一份電報,說他遇難了。此外再沒什麼消息,我們自己還在向報社打聽吶。」

大概為了小坂的事,單位里也很忙亂,對方隨即掛斷了電話。她一時不知所措。

美那子沒有辦法,本也想問問報社,於是打電話給B報社,可是不知道應該找哪個部門,就把情況告訴了接線員。

等了一會兒,社會部的記者來接電話了。

「這,我不知道。」語氣顯得很不耐煩。聽聲音象是位年輕記者,「請你等等,我給你接到別的部門去。」

地方部的記者來接電話了。美那子詢問後,回答的話同剛才一個樣:「這,我不知道。」接著同樣補了一句,「請你等等。」

又換了位記者,聲音聽來要比剛才的年紀大些:「我們得到的消息也只有報上登的那麼一點。您是他的親戚嗎?」

「噯。」美那子答道。

憂慮的心情可以理解。「冬天登山是危險的。等有了新的消息就告訴您。」接著他問了美那子的電話號碼。

美那子把號碼告訴對方後,掛斷了電話。這時她突然想起小坂乙彥有個妹妹,兄妹倆是住在一起的。她再一次撥了小坂所在單位的電話號碼,問了小坂的住址。

美那子在給小坂的工作單位打第二次電話的時候,第一次為自己對小坂乙彥的情況一無所知而吃驚。她只知道他住在三田,這是從他的來信中知道的,至於住在三田的哪一帶,無從知曉,因為信已全部還掉了。還有,她曾經獲悉他和一位有工作的妹妹同住,可是她根本沒同這個妹妹見過面,也沒想過這兄妹倆是怎樣生活的。

想到自己平時對小坂乙彥漠不關心,她現在不免為此而感到心酸。

這次來接電話的,不是剛才的那個人,而是另外一個職員。美那子一問小坂的住址,對方就親切地告訴她:「從三田警察署旁邊的坡路走上去,走到坡頂,再從要下坡的地方往左拐。可以看到一所叫做''原田'',的大房子。那一帶的房子都很大,原因家的門旁掛著小坂的名牌,一看就知道的。」

「我記得他是和妹妹一起住的,是吧?」

「對!他妹妹剛剛到公司來過。」

美那子擱上話筒,心想;不管怎樣,到小坂家去看看,說不定他家裡已經獲得什麼消息了。

美那子做好出門的準備,十點鐘走出家門。

她先乘電車到目黑站,因為不認得去處,便在那兒叫了出租汽車。氣溫從昨天起開始下降,滿天的雲翳,眼看就要下雪。街上依然是過年的裝飾,店鋪門前都豎著松竹,行人好象是少了。

從三田警察署旁轉彎進去,確有相當陡的坡道,右邊有兩三座使館模樣的大洋房,佔地頻廣。左邊有兩三座門面華麗的房屋和它相對,分辨不出是住宅還是飯館。

走完坡道,向左拐彎後,美那子吩咐司機尋找原因家。

停下車,只見寫著「原因」的名牌旁邊掛著一塊略小的名牌,上面寫著小坂的名字。這名牌同租居廂房的身份是相稱的。

美那子便打發車子回去。掛著門牌的大門相當舊,院子卻十分寬敞。走進牆門就看到主房的正門。這主房也很陳舊。按鈴後,出未一個女傭模樣的年輕女人。經她指點,知道右手轉彎進去有幢獨立的房子,那就是小坂的住房。

按照指點,繞著房子拐進去,看到大小兩間屋子,從前大概是看門人住的。這時恰好有一個穿黃顏色毛衣和黑顏色褲子的二十二、三歲的姑娘,拖著木展從屋裡走出來。

姑娘發現有人往自己這邊走來,便停下等美那子走近。

「您是小坂先生的妹妹嗎?」美那子問。

「是的。」對方猶疑了一下,目光一閃,隨即問道:「您是八代小姐吧?」

語氣里含有「錯不了吧」的意思。美那子沒估計到對方會認識自己,尤其是那張對著自己發紅的臉竟那麼嬌美,使她下子愣住了。姑娘那雙凝視人的眼神,多麼象小坂啊!

「是的,我是八代。您哥哥出了這樣的事,真叫人不安……」美那子說。

「到現在為止只收到一份電報,光說遇難,還不知道詳情。估計哥哥是沒希望了,我已做好了思想準備。」姑娘說,「請進屋吧。有電話來,我去一下,馬上就回來。」然後再次致意,說:「小地方,別嫌棄,請進去坐。」

美那子見她一再邀請,只好表示:「那我不客氣,打擾了。」

小坂妹妹聽後,立即往主房快步走去。美那子由小小的正門走進屋。只見面朝走廊放著一張矮腳檯子,看樣子是小坂的。旁邊有一個快項到天花板的大書架,大得和房間不相稱。此外再也沒有什麼了,乾乾淨淨的。隔壁還有一間屋子,那大概是他妹妹的房間,兼作客廳。

大概五分鐘後,小坂妹妹回來了,臉龐依然那麼紅潤。她在美那子對面坐下,說:「叫您操心啦。據說公司剛剛收到一份電報,還是那樣,光說正在搜索。我聽說公司今天要派兩個人去,所以很想跟去。」

「幾點鐘出發?」

「說是乘十二點二十五分的快車。」

「那,時間不多啦。」手錶的時針指著十一點不到的地方。美那子想站起來,「我不打擾您了。」

「不,請再坐一會兒。我是不需要做什麼準備的。我年底去後日光山滑雪,昨天才回來,連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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