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魚津和小坂按照預定計畫,於二十八日從新宿車站乘二十二點四十五分的夜車出發。四點五十七分到達松本站。天還沒亮,走下月台感到寒氣襲人。上早橋時魚津問小坂:

「睡著了沒有?」

「至少睡了五個小時。」

「那就行,我大概也睡了那麼多時間。」

兩人沒有再說別的話了。又冷又困固然是原因之一,然而從根本上說,他們一到山上就會變得沉默寡言。今天剛到松本,這老習慣又來了。

在那兒等了大約一小時後,乘上了開往島島的電車,四十分鐘便到了。當他們在候車室里坐等開往澤渡的公共汽車時,天色漸漸地亮了。

離開東京的時候,他們穿的都是翻領的緊袖運動衫、套頭式毛衣、滑雪褲。到了松本站就覺得冷了。魚津拿出登山衣穿上,小坂套上了高領的毛線衣。

他們只帶了小號背囊和滑雪板。兩人約好,背囊盡量輕裝,不放多餘的東西,除了路上吃的盒飯和穿的內衣,只帶了熱水瓶、手電筒、登山日記本、風雪帽、滑雪眼鏡、手套、防水手套、襪子之類的東西。

野營天篷、袋形小帳篷、登山繩、登山腳鐙、繩圈等登攀用具已事先托上條搬到了德澤客棧。這回連登山鎬也裝箱了,糧食、旅行鍋、煤油爐等炊具當然都裝箱事先運走了。

根據上條來信,他倆以為公共汽車只通到稻核,可是來到鳥島一打聽,卻可通到澤渡。

「便宜了一天啦。」小坂說。

實際上,從稻核徒步走到澤渡,有一天的路程,而且到了澤渡還得住一夜。

「今天就直達上高地吧。」魚津說。

小坂馬上說:「行啊!順利的時候就是這樣萬事如意啊。」聽他這口氣,好象成功在握了。

公共汽車只載著幾個乘客往澤渡駛去,剛出車站不遠,將要穿過島島村的時候,下起了小雪。

公共汽車不時地遇到迎面開過來的載著木材的卡車。大約二十分鐘後,過了稻核橋,繞到了梓河右岸。稻核材的屋頂上都鎮著石頭,好象凍僵了似地無聲無息,看不到人影,家家戶戶的傾斜著的板牆上吊著稻核菜和柿干。

「山那邊雪下得好大啊!」汽車司機和一位本地人模樣的乘客在閑談。

汽車到達終點站澤渡村是十點鐘。那兒積著一尺來深的雪。他倆一下車就往附近一家叫「西崗店」的店鋪奔去。

他們本想把背囊和滑雪板寄放在那兒後,就到不遠的上條信一家去,可是這家老闆娘從屋裡走出來,轉告了上條的口信。

口信說,上條今天有事不得不去稻核村走一趟,不在家,請他們從山上回來的時候一定去坐坐。接著老闆娘拿出一包用報紙包著的東西,放到木炭爐邊的桌上,說是上條要她轉交的。那是魚津在信里跟他定好的米糕。

於是兩人就在這爿店裡拿出背囊里的盒飯,隨便吃了一頓,也不知該算早餐還是午餐。這店裡橫七豎八地擺著一些乾菜、水果、粗點心以及日用雜品,這是個鄉間常見的雜貨鋪。木炭爐旁放著粗陋的桌椅,又象是個飲食店,事實上你如果想吃碗湯麵或養麵湯餅什麼的,他們會馬上給你做。

再說,這裡還是個旅館,店堂盡頭有個可鋪六條席的備有地爐的房間。眼前就有一個本地人模樣的老頭兒坐在爐旁取暖。冬天上山的登山運動員,沒有一個不來這裡住過一兩次的。魚津他們自從認識了上條信一以後,幾乎都住上條家,但在這以前,他們也是在這裡住宿的。

店裡還擺著一些過年的應對商品:右側有青魚子乾和裝箱的橘子,旁邊堆著海帶、魷魚;左側有長統靴、膠底鞋、棉手套,還吊著三件孩子穿的紅毛線衣。過幾天一定能看到村子裡某人家的女孩子穿上這些毛線衣過新年。

一個五十開外的村裡人穿著工作衣走進店來,肩上披著雪花。

「好冷啊!」他先向魚津這邊打個招呼,然後對正在地爐旁取暖的神官 招呼說:「神宮,悠閑著嗎?」

「是啊!連神也凍僵了呀。」老人答道。

看樣子老人是這附近神社的神官。他面前的地爐上放著一把酒壺。

魚津和小坂結了賬,走出店門,然後穿上滑雪板。雪花還在飛揚。

「走吧。」小坂先踏上雪地。

十一時從澤渡「酉崗店」出發。下午一時抵坂卷,二時抵中湯。通往釜隧道的途上,積雪被風吹成小丘。二時半抵釜隧道,穿過隧道需十五分鐘。冰柱意外的少。隧道口與往常一樣,積滿了雪。出隧道後雪停,出現了微弱的陽光。燒岳山頂上白煙直升。三時四十五分抵大工湖畔。望見穗高山一角。四時五分抵大正湖畔小商店。從這裡開始走進林中小道,略感疲勞。五時到達旅館的看守屋。一如既往,在黑暗中看見看守屋的電燈後,頓覺寬慰。晚上與旅館T兄圍著火爐暢談。十時上樓就寢。

三十日,八時從旅館看守屋出發。積雪尺許。三十分鐘後到達河童橋。通往德本嶺的岔道口一帶尚見梓河水流,再往上則河水凍結不流。這一帶因河灘上風大,歷來雪少。河床幾乎無變化。自河童橋至明神走一小時。再往德澤客棧又需一小時半,十一時抵德澤客棧。

德澤客棧的房主下山了,有K兄留守。休息片刻,午飯後立即整理行裝。決定將早先寄到的部分行李(天篷、攀登用具等)搬到松高山溝口,兼作偵察。預計單程需三小時。一時正從德澤客棧出發,各於背囊上掮一行李箱,另帶若干行李。通過林中小道進入河灘,由新村橋下穿過。從這一帶起積雪漸深,至熔岩坡,仰望北坡。至此費去一小時。進入後白峰山谷。積雪愈深。沿著積滿白雪的河床行走一小時許。兩側不見樹林,視野開闊,整個北坡威嚴壯麗,在一片白茫茫中,點綴著枯木。不多時登上右岸,橫穿樺樹林,到達松高山溝口,選擇無雪崩處放置行李。打開一隻行李箱,另一隻原封不動。豎一紅旗作目標。吸一支煙後,踏上歸途。七時返回德澤客棧。

三十一日早晨七時出發。沿昨日雪地上的腳印前進。比昨日輕鬆得多。十時到達松高山溝口放置行李處。脫下滑雪板。分開行李,裝束停當後出發。為避免雪崩的危險,取道松高山溝左岸山脊的中島新道。坡道甚陡。走到奔頂時穿上防滑鞋。至此已是十二時。用午餐。山脊盡處為陡坡,雪深齊胸。可仰望後又自峰全貌。左斜面山坳處的「寶樹」近在後尺,但走到那裡卻需一小時。三時抵後又白湖畔。在「寶樹」根邊搭帳篷。開始下雪。入夜起風。

魚津寫好日記後擱下筆,吹熄了豎在威士忌空瓶上的蠟燭,在黑暗中說:「起風了。」

雙人天篷的下半截,被風吹得吧嗒吧嗒直響。

「到明天會停的吧。」小坂應了一聲。

昭和三十年除夕,兩人在積雪覆蓋的後又白山的半山腰的一棵被稱為「寶樹」的大樺樹下。度過了大年夜。

此刻,他倆搭帳篷的地點是後又白湖一帶唯一安全的地方。除了「寶樹」下,任何地方都有遭遇雪崩的危險。

今天下午三點鐘,兩人一到這裡,就立即扒開雪,用腳踩平地面,搭起兩米寬、一米多高的雙人帳篷。一部分行李拿進天篷,其餘的都放在外面。因為下雪,晚飯是在帳篷里做的。把雪放進旅行鍋,用煤油爐化成水,然後放進從德澤客棧帶來的飯糰和豬肉,煮成雜燴粥。

五點鐘,夜幕降臨雪山。魚津花了一個小時光景,憑藉燭光寫了日記。不管怎麼累他都要把當天的活動扼要地寫進日記本。

吹熄蠟燭後,突然風聲大作,象海嘯似地轟響。

「明天不下雪的話,三點半起床,五點出發。唉!這風要是不刮就好啦!」小板說。

「今晚刮夠了,明天會停的吧……睡吧。」

這以後,兩人就不說話了。

魚津鑽進睡袋,伸直身體,閉上了眼睛。風依然在呼嘯。他什麼也不去想。如果要想,事可多哪!明天就是元旦,圍繞著元旦便有許多事好想:為了迎接新年,家鄉的母親這時候正忙碌著;父親一定在喝著酒;兩個弟妹已經整整一年沒見面了;還有公司的工作;寓所的私事……

魚津冬天登山,每次都是這樣,盡量什麼也不去想。他並不是為了想這些才來登山的,而是為了想專心致志於登山才來到這兒的。

魚津和小坂的這一次計畫,是要征服前穗高峰的東坡。東坡是由A壁、B壁、c壁這三個大峭壁及其側面的北壁組成的,總稱為東坡。

攀登東坡,有幾條路線。他倆這次打算由北壁經過A壁登上前穗高峰。至今尚未見過有誰在冬季由這條路線登上頂峰的。光登北壁的話,根據記錄,過去有三個隊,都是以十二個小時左右的時間攀登上去的,而他倆卻要在一天之內同時攀登這個北壁和A壁。

魚津和小坂都自信能在一天之內登上頂峰,他倆在夏季進行過多次試攀,有關前穗高峰東坡的記錄也全都研究過了,光是秋天下新雪時拍下的照片就多得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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