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卷 第八章

蘇格拉底雖被處死刑,但這並不證明他的守護神是假的。他決心一死。他的無辜,鼓舞了他的勇氣。他認為死了反有好處,因為他可以避免老年的痛苦。本書論證的總結。

如果有人認為,儘管蘇格拉底曾說他的守護神預先提醒他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但他既被法官判處死刑,這就證明他所說關於守護神的事是假的,這樣的人首先應該考慮的是:當時蘇格拉底年事已高,即使那時不死,以後不久,他的生命仍然是要了結的;其次,他所失掉的只是所有的人都感到智力衰退的人生中最累贅的一段時期,而他所獲得的則是:他顯示了自己的精神力量;而且勝似任何人,他通過對於自己的案件所作的最真誠,最坦率和最正直的申訴贏得了光榮;並且最鎮定、最勇敢地忍受了所判處的死刑。人們一致承認,直到目前為止,還想不起有任何比他更好地忍受了死的人。由於那個月正逢德利阿節,按法律規定,在朝聖團未從德拉斯回來之前,不得處死犯人,蘇格拉底就不得不在判刑以後又活了三十天。在這一段時期中,所有和他在一起的人都清楚地看出,蘇格拉底生活得和以前的時候沒有一點兩樣,其實,在這以前,人們對於他比任何人都生活得愉快而恬靜就已經非常讚歎了。任何人怎麼能死得比這更好?有什麼樣的死比這樣最英勇地死去更高尚呢?有什麼樣的死比這樣最英勇地死去更幸福呢?有什麼樣的死比最幸福的死更為神所喜愛呢?

我還要把我從希帕尼卡斯的兒子海爾莫蓋尼斯聽到的關於他的事說一說。海爾莫蓋尼斯說,米利托斯繕就了控訴狀控訴蘇格拉底以後,他聽蘇格拉底還是講到很多事情,但卻沒有提到他被控訴這件事,他對蘇格拉底說,應該考慮一下怎樣辯護了。但蘇格拉底的第一句話卻是,「難道你不認為我一輩子就在進行著這件事嗎?」當海爾莫蓋尼斯問他怎樣進行的時候,蘇格拉底說他一輩子除了考慮什麼是正義,什麼是非正義,並且實行正義和避免非正義以外,任何別的事都沒有做,他認為這就是他為自己所作的最好的辯護。但海爾莫蓋尼斯又說道:「蘇格拉底,你難道看不出雅典法官們由於受到言辭的影響已經把許多無辜的人判處死刑,但同時卻把許多有罪的人釋放了嗎?」「可是,海爾莫蓋尼斯」,蘇格拉底回答道,

「我本想考慮一下我在法官前的申辯辭的,但(我的)守護神卻不許」。海爾莫蓋尼斯說道:「你的話真怪」。「如果神明以為最好我現在就了結此生,你以為奇怪嗎?」蘇格拉底問道,

「難道你不知道,到目前為止,我不承認有任何人生活得比我更好或更幸福嗎?因我認為,生活得最好的人是那些最好地努力研究如何能生活得最好的人;最幸福的人是那些最意識到自己是在越過越好的人。到目前為止,我覺得我自己的情況正是這樣,當我和別人在一起並把自己和別人比較的時候,對於我自己我也一直是這樣看法;不僅我自己是這樣,我的朋友們對我也一直抱有這樣的看法,這並不是由於他們愛我(因為那些愛別人的人對於他們所愛的人是會有這樣看法的),而是因為他們知道,如果他們常和我在一起,他們自己也會成為很好的人。但如果我活得更長久一些,很可能我就不得不忍受老年的痛苦,目力減退哪,聽覺不靈哪,思想遲鈍哪,學習越來越緩慢哪,記憶力越來越衰退哪,以致那些我曾經比別人強的事情,反倒變得不如別人了。如果我不感覺到這些,生活就毫無價值,如果我感覺到的話,生活豈不就必然越來越壞而且越來越不幸了嗎?」

「但如果我不義地死去,這乃是那些不義地處死我的人的恥辱,因為,不義既是可恥的,不義地做任何事豈不都是可恥的嗎?但對我來說,別人對我不能作正義的判決或行為,有什麼可恥呢?我看,後人對前人的看法,是隨著他們生前受不義的待遇或者行不義的事而不同的。我也知道,如果我現在死去,人們對我的看法,也會和他們對那些處死我的人的看法不同,我知道他們會永遠給我作證,我從來沒有不義地待過任何人或者使任何人變壞,而總是在努力使那些和我在一起的人變得好些。」

蘇格拉底就是這樣和海爾莫蓋尼斯以及其他的人談話的。那些知道蘇格拉底為人並羨慕德行的人們,直到今天,仍然在勝似懷念任何人地懷念著他,把他看作是對於培養德行最有幫助的人。對我來說,他就是像我在上面所描述的,是那樣地虔誠,以致在沒有得到神明的意見以前,什麼事都不做;是那樣地正義,即使在很微小的事上,也不會傷害任何人,反而將最大的幫助給予那些和他交往的人們;是那樣地自製,以致任何時候他都不會寧願選擇快樂而不要德行,是那樣地智慧,以致在分辯好歹上從來沒有錯誤過,而且不需要別人的忠告,單憑自己就能分辯它們;是那樣地有才幹,能夠說明並決定這一類事情;是那樣地有才幹,能夠考驗別人,指出他們的錯誤,勸勉他們追求德行和善良高尚的事情。在我看來,一個最善良、最快樂的人應該怎樣,他就是那樣的人。如果有任何人對這些描述還感到不滿,那就讓他把別人的品格和這些來比較一下,並加以判斷吧。

蘇格拉底在法官前的申辯

蘇格拉底在被起訴以後,他關於自己的申辯和生命的終結所作的考慮,我以為都是值得回憶的。雖然別人已經論述了這些事,而且都不謀而合地提到了他的崇高的言論(這說明了蘇格拉底的確是這樣說的),不過,至於蘇格拉底這時已經認為,對他來說,死比生更為可取,這一點他們並沒有說明,因此,他的這些崇高的言論就顯得是沒有意義的了。但希帕尼卡斯的兒子海爾莫蓋尼斯是他的親密朋友,他曾作過這樣的報導,顯示了蘇格拉底的這些崇高的言論和他當時的心情是正相符合的。海爾莫蓋尼斯說,他看到蘇格拉底當時什麼事都講到了,可是沒有提到自己將要受審的事,他就問他:「蘇格拉底,難道不需要為自己的申辯考慮一下嗎?」 對此,蘇格拉底首先的答覆是:「難道你不認為我一輩子都是在申辯著嗎?」海爾莫蓋尼斯問道,「你是怎樣申辯的呢?」「我一生一世沒有做過不義的事,我以為這或許就是最好的申辯了」。海爾莫蓋尼斯又對他說道:「難道你看不出雅典人的法庭由於受到言辭的影響常常把無辜的人處死,而在另一方面,由於言辭所引起的惻隱之心或由於申辯的人話說得中聽,也常把有罪的人釋放了嗎?」蘇格拉底回答道:「的確是這樣;我曾有兩次想著手考慮關於申辯的事,但我的守護神一直反對我這樣做。」海爾莫蓋尼斯對他說道:「你講話很奇怪」。蘇格拉底說道,「難道你以為,即使在神明看來,我現在死去更好,也是奇怪的事嗎?難道你不知道,到目前為止,我不承認有任何人比我生活得更好嗎?我以為,那意識到自己一輩子度著虔誠和正義生活的人就是最幸福的人,因而,當我發現自己是這樣的時候,我對於自己是感到非常快慰的,而且那些和我在一起的人對於我也是抱有同樣的意見。現在,如果我還繼續活下去,我知道龍鍾老態就是不可避免的:目力變壞了;聽覺減弱了;學習也越來越困難了;而且學過的東西也記不住了。當我感覺到自己精力不逮而怨天尤人的時候,怎麼還能說我是在幸福地生活著呢?」「因此,也許」,蘇格拉底繼續說道,「正是由於神明恩待我,照顧我,他才不僅使我在適當的年齡死去,而且還是用最容易的方法。因為,如果我現在被判罪,很明顯,那些判處我的人會讓我考慮一種最容易的、使朋友最少感受痛苦、使死者最多被懷念的方式來結束我的生命。當一個人不給朋友的心上留下任何可恥和不愉快的回憶、身體還保持著健康、心靈還能表現友愛的時候就安靜地死去,這樣的人又怎能不被懷念呢?當我們認為務必用一切方法尋找理由來逃避一死的時候,神明反對我們完全是正當的,因為很明顯,這種方法如果成功了,就不僅不能像現在這樣結束生命,反而要準備飽嘗疾病痛苦、在充滿著各種不堪忍受的災難而且毫無樂趣的晚年中死去」。 「海爾莫蓋尼斯」,蘇格拉底繼續說道,「無論如何我是不願意這樣死去的。但如果因為我闡述我從神和人所受的恩遇以及我對於我自己的看法而激惹了法官們,那我將寧願選擇死也不願奴顏卑膝地祈求比死還壞得多的苟且偷生」。

海爾莫蓋尼斯接著說,蘇格拉底既然這樣下了決心,在對方指控他不尊重城邦所尊重的神、反而引進另一些神和敗壞青年以後,他就進前說道:「諸位,我首先感到驚奇的是,米利托斯怎麼能說我不尊重城邦所尊重的神。因為其他凡是碰巧在場的人——連米利托斯本人,如果他願意的話——都曾看見了我在公共節日在民眾祭壇上獻過祭。至於說到新神,我只是說神明的聲音向我顯明,指示我應該做的事罷了,這怎麼能說是引進新神呢?而且,那些根據飛鳥的鳴聲和人們的語言來求得神的啟示的人,毫無疑問,也都是憑聲音來判斷的呀。難道還有人會爭論打雷是否發出響聲或者它是否最大的預兆嗎?難道守候在三足鼎旁的普騷女祭司本人不也是通過聲音來傳達神明旨意的嗎?此外,神明預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