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弘治二年 三月,由布姬去世的悲傷尚未消弭,信玄便揮軍直指伊那。勘助亦隨軍出陣。

與木曾交戰之際,武田軍尚使用了馬匹,然而這次馬匹卻派不上用場了。數日以來,軍隊在山中蜿蜒的道路上如長蛇一般單列行進。道路一邊是如刀砍斧鑿般險峻陡峭的山壁,另一邊的懸崖之下則是奔騰咆哮的天龍川的激流。行軍途中翻越了幾座荒山,那些荒山彷彿自古以來從未有人踏足一般。

武田軍次第攻下了散佈於伊那溪谷各處的一些小城砦。然而出陣半月之後,卻有消息傳來,說越後的謙信正發兵前往川中島。於是武田大軍便在天龍川岸邊一處由於河道彎曲而形成的廣闊河灘之上的小村落中駐屯下來,爾後信玄召集諸將即刻商量對策。

「不算是什麼大事,不要去理他,先將伊那的諸城砦盡皆攻下為好。待謙信南下之時,我們再自伊那返回,傾全軍之力迎擊便是。」

信玄說道。態度很是堅決。

「在下亦贊成此舉。」

勘助附和。這讓其他武將感到十分意外。從來在這等場合之下,勘助都是放膽進言,力勸信玄慎重行事,不料此番勘助卻表示贊成信玄的大膽舉動。

飯富三郎兵衛昌景率先反對。

「若是謙信以外之敵,如此行事亦無不妥。但對手既是謙信,卻應避免採取如此輕率的態度才是。」

這位屢建戰功的年輕武將如此說道。秋山伯耆守晴近亦支持飯富的意見。

然而信玄卻認為,這平定伊那的戰事若僅僅因為謙信出現的消息而怯然放棄,不僅甚為可惜,傳出去也會折了武田家的威名。

「好了,好了。」

信玄一面敷衍眾將,一面好似向勘助尋求支持一般,轉首問道:

「勘助,你怎麼看?」

勘助卻說:

「飯富大人所言極是。我雖與主公看法相同,但那是在眾人沒有異議之時。既然有了反對意見,那麼務必應當重新考慮才是。」

「那麼,如何才好呢?」

「便如飯富大人所言,分兵一半前往北信吧。」

勘助回答。勘助態度的轉變沒有絲毫遲疑,在這一點上,勘助與信玄有著顯著不同。

「讓誰領軍前去呢?」

「便是主公您了。」

「我不願去。」

信玄不太甘心。

「只是領軍前去而已,這仗又不一定打得起來。」

「那是當然。知道主公您親自領軍迎戰,謙信定然不會率先攻打過來的。」

「我不願去。讓別人去吧。」

「讓別人率軍前去的話,這仗可就會打起來了,事態亦會愈發嚴重。還是勞煩主公您親自領軍前去為好。」

勘助便是如此考慮。若是不向北信派遣一兵一卒,倒也罷了,倘若決定派兵前往,那麼總帥就一定非信玄莫屬。

商議結束之後,信玄將一部分人馬留在伊那,自己率領餘下部隊徑直向川中島進發。勘助則留在營中,繼續進行平定伊那的戰鬥。

果然一如信玄所料,北信這場戰鬥終究沒能打響。謙信在善光寺一帶布下陣勢之後,便不再前進。信玄領軍至茶臼山布陣,也兀自巍然不動。雙方相峙了月余,謙信終於在五月一日拔營退兵返回越後。之後信玄亦還軍伊那。

信玄在北信與謙信對峙期間,勘助率軍將伊那的諸般勢力盡數掃平。凡歸降者盡皆饒恕,不降者悉數誅殺,一個不留。

「不服從於主公威光之人,在這伊那一地,已經一個也沒有了。」

勘助說道。

「溝口、黑河口、小田切 呢?」

信玄詢問。

「全數誅殺了。」

「宮田、松島、砥野島呢?」

「亦盡數處死。」

「羽生、稻部等人呢?」

「亦是同樣。」

「處斬了嗎?」

「是的。」

這對話內容讓信玄亦感到幾分不快和可怖,然而勘助卻不動聲色。

「這樣一來,豈不是所有人都給你殺掉了嗎。」

「這些人的態度曖昧不清,不處決的話,將來恐怕成為禍根。不過,對於歸降之人,在下亦沒有動他們一根汗毛。」

如勘助所言,數倍於勘助人馬的伊那降兵降將,遍佈於這天龍川河灘之上的數十座營地之中,斑斑點點,星羅棋布。無論是信玄還是其他武將,都無法想像出勘助如何能夠以少數兵力將這長久以來抵抗武田家勢力的伊那諸城砦逐一粉碎,並令其降服。

這夜,武田大軍在廣闊的河灘之上舉行了慶祝勝利的酒宴。秋山伯耆守晴近成為率領二百五十騎的侍大將,並擔任伊那郡代,駐守高遠城。飯富三郎兵衛昌景成為率領五百騎的大將。春日彈正忠繼承了信州名門高坂家的姓氏,從此稱為高坂彈正忠昌信,並作為統領四百五十騎的武將,被派往北信之地駐紮。於是,秋山晴近駐守伊那以防豪族叛亂、高坂彈正忠駐守北信以防謙信來襲的戰略布局就此完成。

當晚夜深,位於武田軍本陣之處一戶農家的裡屋之中,信玄與勘助相對而坐。

「那麼,接下來做什麼呢?」

「去攻打上州吧。」

「武州呢?」

「也行,也去攻打武州吧。」

「會不會有誰反對呢?」

「應該不會有問題的。」

二人不禁看了看對方的臉,信玄意味深長地笑了,而勘助卻沒有笑。對視片刻之後,信玄倏地開口說道:

「你可真是狡猾啊,勘助。」

「哪裡狡猾啦?」

「平定伊那這好差事,被勘助你挑去了。」

「那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今番我可要出戰了。可不能被人說我畏首畏尾。」

「不會有人這樣說的。我勘助也要與您一同出戰,可不能讓我無聊地留守才是。」

此時,二人相視大笑,未幾卻又倏地一同止住笑聲。不經意之間,由布姬已經不在人世之事,猶如從足底湧起的一陣寒風一般,同時向這二人襲來。

從這年秋天起,「風林火山」之旌旗便從未駐留古府超過半年時間。好似餓虎尋獲獵物一般,武田軍四處挑起戰火,不斷重複著「出兵、戰而勝之、還軍古府」這一連串過程。

弘治三年 ,信玄率軍翻越笛吹嶺,直取上州,並在甑尻之戰中大破長野信濃守的軍隊。在這場戰鬥剛剛結束之際,忽然接到謙信再度出兵川中島的急報,於是信玄即刻掉頭前往北信。

與以往相似,兩軍相遇,卻有意不率先挑起戰鬥,就此對峙,一動不動。轉眼夏去秋來,謙信再次退兵,信玄亦引軍返回古府。

弘治四年 中,年號改為永祿元年。當年四月,謙信領軍八千進入信濃,並在武田勢力範圍中的海野一帶放火。當時正在小室城的信玄只顧加強城砦工事,沒有應戰。在兩軍各自的進退之中,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靜若隱若現,令人不由感到甲越兩軍大規模的衝突近在咫尺。

八月,信玄意外地收到將軍 義輝的一封密函,意圖調解甲越兩軍的爭鬥,使兩家和睦相處。

「年年出兵,與上杉謙信徒然相鬥,以致境內不穩。如此不獨百姓受苦,而且——」

信中這類話語比比皆是。

信玄將密函遞給勘助,勘助看罷,隨即問道:

「您可寫了回信?」

「已經寫了。」

「您如何回覆的呢?」

「你看罷。」

說著,信玄將用端楷寫在奉書紙 ,上的一篇長文拿給勘助看。這卻不是寫給將軍義輝的回函,而是呈於戶隱神社,以祈求能夠掌握信濃一國的長篇祈願文書。在信玄看來,將軍義輝那勸告甲越兩軍和睦的密函,真是既滑稽又無甚意義的東西。

在那密函的末尾,寫著「亦已將此意示予謙信」這樣的文字。如此看來,或許將軍也將一封同樣內容的密函送到了謙信之處。不過,謙信似乎沒有任何反應。想必謙信也認為此事過於滑稽了吧。

翌年,即永祿二年 二月下旬,將軍義輝再次派遣僧人瑞林作為促成甲越和談的使者來到甲斐。據說也同樣向越後派去了使者大館晴光。信玄沒有明確表態,稍事接待之後便將瑞林打發回去了。

此事過去兩個月後,四月上旬某夜,勘助突然受到信玄的緊急召見。勘助不顧夜深,徑直前往信玄居館。見勘助到來,信玄詭秘地笑了:

「適才接到來報,說謙信為謁見將軍,如今已在進京途中了。」

信玄說罷,身軀不斷微微震動,其激動心情可見一斑,看來是迫不及待地想趁此機會率領大軍一舉攻入越後了。

「這的確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一定要好好利用才是。不過在下以為,決戰之期尚未到來。」

勘助說道。勘助認為,與謙信的決戰必須在北信的原野之上進行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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