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玄將今川義元之女迎為其嫡子義信之妻,是天文二十一年 年底的事情。天文二十二年 七月,北條氏康亦將其女嫁與今川家,實現了兩家的聯姻。同年十二月,武田家的長女許配給北條氏康之子新九郎 為妻,嫁到了相州 。自勘助、信玄與由布姬三人在觀音院中商議此事之日起,到如今三家同盟正式成形,已然花費了近四年的歲月。
自武田家去往北條家的送嫁隊伍,聲勢可謂浩大之極。在這多達一萬餘人的行列中,三千名騎馬武者護衛著數十頂大轎往前行進。那金革鑲嵌的鞍轡、轎輿以及載著嫁妝的箱櫃,都在這冬季微弱的陽光之下粼粼閃耀。在一個寒冷冬日的傍晚,送嫁隊伍進入小田原 城下。
勘助亦在這送嫁隊伍之中。不過到達之後,勘助沒有與其他人一道留在小田原過年,而是隻身返回古府,向信玄稟報送嫁的情況。
「如今後顧之憂已漸漸消除,往後可就要著手進攻木曾了。」
「討伐木曾之事何時為好?」
「當在八月前後為好。因為四月之後,木曾川的冰雪才會融化,河流方開始暢通。」
勘助答道。
於是,攻略木曾的準備事宜,須得在八月之前完成。
勘助自古府回到諏訪後,前往由布姬之處拜見。此時的由布姬愈發消瘦,膚色白得幾近透明。緣此,她那原本就大而漆黑的眼眸顯得更大,仰面看上去,美得教人有幾分心悸。
「正室夫人的千金已然嫁到北條家去了。」
勘助說道。
「如今終於到了征討木曾之時啦。在那之後,便會與越後交戰吧。——無論如何,我也希望能夠活到那個時候啊。」
「您這是什麼話呢!您務必要保重身體才是。擊敗了越後的上杉謙信,接著便要討伐北條氏、討伐今川氏了。」
「看來是沒有辦法活到討伐北條、今川之時啦。」
「您要是不活到那個時候,可就看不到勝賴大人成為繼承武田家的嫡子了。」
「我倒是很想看到呢。」
說到這裡,由布姬似乎沉浸在欣喜的想像之中,兩眼放出光彩。
「那麼請務必保重身體,活到那時才是。」
此時,就連勘助亦清楚地看出,由布姬的病情已然惡化。
信玄自古府率軍攻略木曾,是同年八月下旬的事情。在進入木曾領內之時,當地豪族瀨場開城降服,於是信玄暫時引軍返回甲斐。
翌年,亦即天文二十四年 的正月,瀨場主從二百一十三人前來古府恭賀新年,卻被武田家悉數處死。儘管十分殘酷,但勘助依然向信玄極力主張此舉。雖說瀨場已經歸降於武田家,然而萬一在進攻木曾之際忽然起了叛心,那對武田家來說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而後,在三月七日,信玄正式發兵攻討木曾。大軍穿過木曾贄川,翻越習井嶺,到達屋根原,並在此地紮下營寨。
而此時,上杉景虎入侵川中島的消息傳來。信玄因此亦一度率軍進入北信,不過卻未曾展開大規模交戰。景虎引軍歸還越後的同時,信玄再次來到屋根原的陣地,繼續進攻木曾。此番,信玄令甘利左衛門尉 為主將,馬場、內藤、原、春日 等四位侍大將為第二陣,率領武田大軍沿著山嶽地帶直指御岳城而來。
戰鬥一經打響,武田軍便以雷霆萬鈞之勢吞沒敵軍,然後越過小木曾,溝口等天險關隘,宛如怒濤一般徑直殺到木曾義昌的居城。實在是疾風迅雷一般的進攻氣勢。不過一天之內,武田軍便將敵城攻下。最後,長久以來一直反抗武田家的木曾義昌,終於向信玄表示降服。
於是,信玄將正室三條氏所生次女嫁與木曾義昌,並令其安守領地,然後於同年十一月凱旋而歸。而勘助一回到甲斐,便即刻率領五百親兵出發往北信而去。
自勘助來到武田家仕官,不覺已流經了十餘年的歲月。對勘助來說,此番前往北信,乃是他生涯之中最為輝煌的時刻。眼下,武田家必須擊敗的對手,唯余越後上杉謙信景虎一人而已。長久以來與景虎交戰時所持的謹慎態度,力求避免與其決戰的消極作戰方式,往後再也不需要了。甲斐自不用說,如今南信 一帶亦悉數臣服於武田氏的武威。並且本家與北條、今川兩家亦結下了穩固的聯盟,已然全無後顧之憂了。
勘助不顧景虎毫無侵攻的跡象,徑直向北信一地進軍,這種事情尚屬初次。這回景虎要是敢於在北信之地現身,那麼信玄必將迎上前去,展開一場孤注一擲的大戰。為了這場大戰,勘助一改從前的態度,重新審視北信一帶的原野。
勘助一軍進入小室一地,在那一帶丘陵的緩坡之上安下營寨。此時,來自諏訪高島城的快馬到達了營地。乃是由布姬差來送信的使者。
想即刻見你一面,請採取適當的安排——信中如此說道。
於是,勘助在營寨安扎完畢之後,立時獨自一人策馬向諏訪而去。由於軍隊沒有面臨作戰的境況,越後軍亦沒有侵攻的跡象,因此就這樣將部隊留在此處,勘助也沒有感到任何不安。
三天之後,勘助進入高島城。此時由布姬已從觀音院來到城中,於是勘助徑直前往由布姬的寢間拜見。
「特意將你叫來,真是過意不去。」
由布姬靜靜地說道。
「也沒有別的事情,只是想見一見你。」
不多時,酒肴送到。勘助就這樣全身披掛地拿起酒杯,由布姬為他斟上酒,勘助一飲而盡。酒自喉頭而下,流入他那滿是疲憊的身體。
「勘助,今年多大歲數啦?」
「六十三歲啦。」
「自我們在這城中初次見面之時算來,已經過去十年了呢。」
由布姬感慨道。
「公主殿下今年貴庚?」
「已經二十五歲了。」
「噢,可真快啊!」
「勝賴都已經十歲了呢。」
說到這裡,由布姬命侍女將勝賴喚來。
勘助一年之中大約僅能與勝賴見上二三次。一天到晚總是打仗,就連見面的時候也沒有閑暇好好聊聊。此時,是勘助今年之中第二次見到勝賴。
勝賴來到房中,默然坐在母親一旁。這是一個寡言少語,身體孱弱的少年,不過在勘助眼中,勝賴所擁有的一切特徵都被他看做是優點。勝賴的容貌雖然不似信玄,但他那雙眼睛,卻與父親一模一樣。
「拜託了。」
由布姬對勘助說道。
「這便是我今天想對勘助你說的話。我一刻也等不及了,想對勘助你說這句話。為此特意將年過六旬的勘助從遠方招來,請原諒我的任性吧。」
「我已經習慣了公主您的任性啦。」
勘助笑道。雖然不曾說出來,但由布姬的任性在勘助的眼裡,卻宛如能令人怡然沉醉於其中的美酒一般。自從與這位公主初次相遇直到今天,她那無處不在的任性,讓勘助無法自拔。
那晚,由布姬容顏明艷動人,眼波盈盈流轉,生氣盎然,絲毫沒有病重的樣子。
當夜勘助在高島城宿泊,翌日早晨便策馬返回小室。
回到小室之後,勘助感到疲勞如潮水一般向全身襲來。這晚,勘助在本營所在地附近的一座小寺廟的裡屋中如死去一般沉沉入睡。
翌日清晨,勘助睜眼醒來,窗外已然明亮,晨曦自窗口灑進屋內,隨著空氣緩緩流動。
「有急報:敵方斥候正白海野平原向此地而來!」
報告之聲在鄰屋內響起。
「什麼?敵方的斥候?」
「應該是越後軍。」
「大概有多少人?」
「大約一千多人。」
「知道了。」
勘助起身之後,部下們已然在這小寺廟的院落之中集合等候。在這冬日的寒冷空氣中,他們不斷呼出白色的氣息。敵方人馬雖說是斥候,但卻是逾千人的大部隊,既然白海野平原向此地進發,定然是意欲前來交戰一番了。
「立即撤退。」
勘助說道。他可絲毫不願因為一次無意義的小小戰鬥而徒然損失一兵一卒。
勘助自小室拔營,從南面的道路退兵。他料想自己既然退兵,敵軍也不至於窮追不捨才是。
行了約莫二里之遙,突然一支羽箭「颼」地從後方射來,自部隊一旁掠過。勘助心頭頓時火起,不過他仍然不打算與追兵交戰,只是令部隊加速行軍,沿著山路繼續南下退卻。
不多時,前方忽然出現一騎快馬,那騎馬武士來到部隊中央的勘助一旁,一頭栽下馬來:
「由布姬殿下,昨夜去世!」
這來自諏訪的使者帶來了出人意料的消息。
怎麼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情!勘助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再說一遍?」
「由布姬殿下她——」
那使者將剛才的話語重複了一遍。
「你是說,公主殿下去世了嗎?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