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日子迎來終點……」這是廣美留下的死亡訊息。
在她死去的那個夜裡,光平的雙眼就沒合起超過十秒以上。廣美肉體那失去生息的觸感,沾滿鮮血的花瓣,還有那個花語……這一切都在光平的腦海里交錯縱橫揮之不去。
——再也見不到廣美了……
這一切都好像不是真的,就像是電影的結局場景,就像是一場愚蠢的夢。親眼目睹了她的死亡,甚至曾悲痛流淚過,但他完全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稍不留神,廣美就會他腦海中復活,再度向他微笑。
但是在下一個瞬間,他又被拖回無情的現實中,不知所措。
這是光平到目前為止的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夜。今夜,還是和以往一樣漫長。
感受到身邊異樣的光平睜開睡眼,他並沒有睡眠的意願,但疲倦的神經迫使他在黎明前小盹片刻,當然,他數次從睡夢中驚醒,完全稱不上熟睡。
枕邊的鬧鐘指向九點稍過,是差不多該起床的時間了。廣平坐起身子,忽地背脊一顫,一個陌生的男人站在玄關附近。
「終於醒來了呢。」
男人的聲音雄渾且響亮,就像舞台劇演員一樣清晰。他倚靠在代替鞋櫃的紙箱上,彎著身子俯視光平。
「你是誰?」
心臟的鼓動稍稍平復,光平讓急促的呼吸恢複到可以對話的程度,質問道。
男人並沒有回答他的質問,反倒是用審查似的眼神仔細地環顧了房間一周,接著死死盯著光平的臉一會兒後,好似自言自語地大聲說道,「沒想到大小姐會被你這種小混混纏上。」
「大小姐?你是在說廣美嗎?」
光平仔細觀察眼前的男人,他身材修長,五官深邃如刀削,目光銳利如鋒,氣質讓人聯想到狼男,年齡估摸在三十中旬,他完全沒見過這個男人。
「廣美嗎,你們兩的關係已經親近到直呼其名了嗎,我真是沒臉去見在另一個世界的老師了。」
男人從白色西裝的內側口袋裡取出香煙盒,叼了一根在嘴裡。
「廢話少說。」光平儘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強硬。「不報上名的話,能否請你出去呢,還是說你想要我報警?」
聽了光平的話,男人的嘴角划起一道的弧線,從放煙草盒的口袋裡取出一本黑色的手冊,擺在光平眼前。
光平滿臉無奈,「是警察的話早說啊。」
「我可不是一般的警察。」男人說道,銳利的雙目下,嘴裡的煙草上下抖動著。
「特別的警察?」
「對。」警察滿臉壞笑,點頭說道。
「能給我說明一下哪特別嗎?」
「你沒有必要知道這些,你只要乖乖地回答我的問題就好了。」
「你這是不法侵入。」
「大男人可不能在這種小事上斤斤計較,你願意合作回答我的問題嗎?」
「恕我拒絕。」
光平再次把頭塞回被窩裡。為什麼在這種受了巨大精神傷害的時候,自己還必須得應對這種莫名其妙的警察,光平感到一陣焦躁。
但是被子的末端從腳部被掀開,他的身子再次暴露在警察面前。
「那麼,我問我的,你只要回答YES和NO,這樣可以了吧?」
男人看著手冊開始描述關於發現廣美屍體時的狀況,內容基於光平昨晚對上村刑警做的證詞。
「這是你昨天的供述,沒有什麼差錯吧?」描述完後,男人確認道。
「沒錯。」光平不願與這個警察多說話。
「但這樣就奇怪了。」男人看著手冊說道:「若是這樣的話,犯人是怎樣逃脫的呢?」
昨天上村刑警也說過同樣的台詞,光平搓了搓面頰,「我不明白你們到底想說什麼。」
警察從口袋裡取出銀色打火機,給一直叼到現在的香煙點上了火。
「廣美小姐回公寓之前,光顧了附近的花店,那時剛過七點。她在花店裡買了秋水仙。根據花店老闆的證詞,她在買之前事先預定過。話說,你知道秋水仙嗎?」
「昨晚剛知道。」光平回答。還聽說了花語,但是比起這種事,眼前警察直呼廣美的名字這點更讓人在意。
「她的屍體附近,散落著秋水仙的花瓣,也就是說,我們可以考慮為她是在回到公寓,前往自己房間的途中在電梯里被殺的。這種假設在時間上也是可能的。」
「恩,是有可能的。」光平重複道。
「回到你之前的證言上。」
警察深吸了一口香煙,毫無顧忌地把煙吐在房間中。房間要被熏臭了,光平心裡暗暗埋怨。
「若是你到公寓之時,是在她已經被殺,兇手逃跑之後,電梯里剩下的就只有她的屍體。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光平回答道。
「但是你的證言卻是這樣的,電梯在三樓停過一次,然後停在了六樓。只剩下屍體的電梯,為什麼會啟動並停下呢?若是有誰在三樓呼叫了電梯的話,那麼電梯到三樓的時候屍體就應該被發現了。補充一點,六樓發現屍體的女性,其實並沒有在六樓呼叫電梯,她本來是在五樓等電梯了,但是電梯一直沒下來,她才上樓梯到六樓去看看的。也就是說,我們可以斷定,電梯停在三樓和六樓,全部都是電梯內部的操作。」
警察的嘴像NHK播音員一樣快速而流利地開闔著。提出假設,進行分析,然後陳述反論。光平僅僅是盯著他張闔的雙唇,但警察好像是在向光平確認這個結論。
「簡單來說,也就是我到公寓的時候,廣美還沒有被殺害嗎……」
「正確。」警察似乎很滿意廣平的回答。「你說過你到電梯前的時候,電梯門正好關上吧?廣美恐怕就在這電梯之中,若是能夠調查一下指紋就可以更加肯定了,但可惜的是,她當時帶著薄手套。」
「也就是說,我當時要是走快一點的話,就可以追上她同乘電梯了嗎……」
運動夾克男人的側顏在光平腦海中忽閃而過,正是因為那個男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才讓廣美這樣莫名死去的。而且,根據剛才做出的結論,這個男人和案件沒有任何關係。
「這都是命。」警察說道:「生死就是這麼回事,總是有人會在死亡出現之後發出嘆息或流下冷汗。有人會因為少帶了個十円硬幣而倖免車禍,有人會因為妻子是美人而身患胃癌。」
警察似乎是在安慰自己,但光平可不吃這套。世上的人會因為多麼微不足道的原因而死,這種事情根本無所謂。廣美的死,一定有著其原因。
「我能繼續說下去了嗎?」觀察了一陣子光平的狀態,警察問道:「你的心情我明白,但是我們這邊已經沒有時間了。」
「嗯……」警察清了清嗓子,「話說到這裡,可以確定廣美比你早一步上了電梯。但是又有一個問題出現了,電梯里是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呢?」
「這還用問嗎?」光平說道:「她在電梯里被刺殺了,兇手肯定也在電梯不是嗎?」
警察抬起食指,像車的刮窗器似地左右晃了晃。
「也有可能是她從一樓開始是一個人,兇手是在三樓進的電梯。」
「……也對」
「若是這種情況的話就有兩條路線了,兇手是進了電梯殺了廣美之後直接離開三樓電梯,還是繼續乘坐電梯到六樓再離開的?」
「確實如此。」
在回答的同時,光平心裡也在思索,他認為兇手行刺後直接在三樓離開電梯的可能性不大。
「下一個問題,若是兇手和廣美小姐是從一樓開始同乘電梯的話,就很難推定出兇殺是發生在一樓到三樓之間,還是三樓到六樓之間的了。從時間上考慮,案發在一樓至三樓之間似乎有些勉強,但是僅憑這點也不能排除其可能性。也就是說,現階段我們可以確定的只有,無論兇手是從那一層登上電梯的,他一定是在三樓或六樓下的電梯。」
說到這裡,光平總算弄明白了這個警察和昨天上村刑警的真意。
「看你的表情,似乎已經弄清事態了呢。」警察冷淡地說道:「你說你是用樓梯從一樓爬到三樓的,在此期間沒遇上任何人。之後你又爬上了六樓,還是一個人都沒碰上。我也親身實地調查過了,從樓梯可以清楚地看穿公寓的整條走廊,兇手應該沒辦法躲在其中一層等你通過再逃跑。當然,這個公寓並沒有其他的非常出口的。也就是說,兇手根本無路可逃。」
光平在被褥上盤腿而坐,上齒輕咬著下唇。他感到輕微頭痛,這似乎不單單是因為睡眠不足。
「你明白這個狀況意味著什麼嗎?」警察問道。
「密室。」光平回答。警察淺笑不語。
「你愛看推理小說嗎?」
「還行。」光平回答道。
「都看誰的?」
「克里斯蒂。」
「神探波羅嗎?不錯不錯,但《羅傑疑案》里的密室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