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話 孤魂野鬼

何栩雖心中焦急,但也知桑柔言之有理,點頭稱是,左右看了看,開口問道:「晏哥還未回來么?」

桑柔回道:「昨晚上四更才回來,連飯都沒吃,一直在工房裡忙,等到天亮,又不知道去什麼地方了。」

何栩應了一聲,轉頭看看工房,卻發現那門窗鏤空格後除窗紙之外又在裡面襯了一層油布,不由得有幾分奇怪,「晏哥幹嗎要把門窗封得密不透光啊,黑漆漆的怎麼做工?」

桑柔雙目失明,自然沒有覺察,聽何栩言語也是一驚,「是啊,為什麼要封起來呢?平日里相公總說在明光下打磨出的木器光澤最佳,晚上趕工出來的都算不得上品,今個兒怎麼……」

何栩下意識走進工房,四下打量,問道:「柔姐姐,那尊檀木雕像不見了,莫非晏哥已經完工送去交貨了?」

桑柔聽何栩所言更是一驚,「不會吧,昨晚他回房之時並沒說起完工之事,那木雕是他心血所注,若是已經完工不可能隻字不提。小栩,你好好看看,木雕當真不見了么?」

何栩聞言也頗為著急,四下巡視一番,忽然拉開門扇笑道:「原來是虛驚一場,晏哥把木像搬門背後了,黑漆漆的不見光,一時間也沒看到。」說罷伸手解開覆蓋在木像上的油布,忽然間神色一凜,揚聲喊道:「柔姐姐莫要進來!」

桑柔原本想進屋確認那木像果真還在,聽何栩聲音有異,心裡更是驚惶,「出什麼事了?」

何栩瞪大了眼睛,看著油布下的木像,木像身上穿了身粗布衣衫,先前未曾明朗的臉部明晰起來,卻非畫軸上的道士容貌,而是與晏時一般無二!

最為詭異的是那木人雙眼含悲,滲出些檀木的白漿,面容凄苦,一雙眼睛卻如真人一般轉來轉去!

何栩十六歲出師之後便隻身行走江湖斬妖除魔,如何看不出這木人之上附有魂魄陰靈?未免木人暴起傷人,何栩抬腿將門扇關上,以免桑柔進來投鼠忌器,右手快如疾風,一把扣住木人的咽喉,左手捏了個法訣,點向木人胸膛!

人形之物本就容易招來孤魂野鬼附體,何栩所持的咒法乃是具有天雷之威的雷咒,尋常陰魂被這咒術打中,立刻便會被打散魂魄,無法害人。

那木人也不躲避掙扎,只是雙手抓住何栩緊扣咽喉的右臂搖撼,雙目流淚,面帶求懇之色。

何栩也感覺出那木人並未用力,見得這般情狀不由心生狐疑,雖然左手雷咒未解,扣住木人咽喉的右手卻漸漸鬆了開來。

木人見何栩已無殺意,也鬆開雙手,伸手在旁邊的土牆上刻畫。那指頭為木製,在這土牆之上勾畫不費半點力氣,一時間塵土飛揚而下,牆上顯出四個潦草的字跡。

我是晏時。

何栩見得這四個大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轉眼看看木人,見木人連連點頭,淚如泉湧!

此時門外的桑柔也莫名擔心,在門外拍門呼叫,問何栩出了什麼事情。

何栩呆立片刻,方才回過神來,心想無論虛實,此時都不應讓桑柔知道,免得嚇到她,於是退後一步答道:「沒事,剛剛有隻大耗子,已經趕跑了……」

那木人扯過油布,再度覆蓋在自己身上,不再動彈。

何栩定定神,開門對門外的桑柔說道:「大概是檀木太香,把耗子引來了。」

桑柔也舒了口氣,「原來如此,鄉野地方難免有這些小東西。那木像沒被咬壞吧?」

何栩出門扶住桑柔,有意識將她引去堂屋,「柔姐姐放心,我看過了,木像沒事,等會兒我去放上兩個鼠夾便是。」

桑柔聞言,不疑有他,便隨何栩一起回堂屋裡,尚有不少家務活計需要操持,也就如平常一般忙碌。

何栩借口要去三絕觀附近打探,大步走出院外,又如蜻蜓點水一般悄無聲息掠回院中,見桑柔在堂屋的織布機前穿梭走線,心無旁騖,也就放心地閃身進入工房,悄悄合上房門,那工房立刻隱在一片幽暗之中。

何栩的目力本就不差,只見那木人再次揭開覆蓋在身上的油布,又扯過袖子拭了拭雙目流下的白漿,檀木香氣更為濃烈。

「你果真是晏哥?」何栩低聲問道,心中也極不好受。昨天傍晚晏時離家時還生龍活虎,不想一夜之間竟然成了依附於木人的孤魂野鬼!

那木人點點頭,脖子關節處發出隱隱的摩擦之聲,神情激憤悲苦。

原來昨日傍晚,晏時應趙工頭之約去了三絕觀,等到了山崖大殿工地,卻發現空無一人,別說是趙工頭和其他工友,就連守夜的人都沒有,只是看到梁下掛著幾盞燈籠,忽明忽暗。

晏時本為趕工而來,而今四下無人,自然有些不安,突然間聽得一陣狂笑,新砌的牆後轉出兩個人來,一個身著白色道袍,面如鍋底,看形貌似乎就是那畫軸上的三絕道人申道乾,而另一人衣著考究,神情囂張,正是當日在明州城中與何栩相鬥的巨富楚虞樓!

晏時先前曾聽顧掌柜說過這楚虞樓有可能與自己過不去,狹路相逢,自然心生戒備,但對方也只是兩個人,理應不必害怕。晏時見狀轉身,想要離去,卻聽得那三絕道人陰惻惻地說道:「想走?只怕你來得去不得。」

晏時心知兇險,加快了腳步,突然間聽得一陣風聲鼓噪,轉頭一看,只見那道人手裡浮起幾張紙片,上下紛飛,一碰到地面,頓時變成幾條尖牙闊口的巨獒,一個個口角流涎,眼睛血紅,大有擇人而噬之勢!

晏時驚恐不已,轉身狂奔,只聽得身後咆哮連連,巨獒已如跗骨之蛆一般追了過來,咆哮聲中傳來楚虞樓和那三絕道人的笑聲,甚是快意!

此時天色黑盡,晏時被身後巨獒追得驚慌失措,哪裡還看得清楚路?到得一個山坡邊,頓時一腳踩空,合身滾將下去!

那山坡上尖石頗多,晏時只覺得胸前劇痛,生生兒穩住下落的身形,聽得身後咆哮聲越來越近,忙爬將起來,閃身躲進旁邊的灌木叢!

遠遠看到那幾條巨獒奔到近處,晏時原本驚得魂飛魄散,生怕被巨獒聞出自己身上的味道,不料那幾條巨獒並未過來,只在剛才晏時摔倒的地方來回走動,狂吠不已。不多時,尾隨其後的楚虞樓和三絕道人也到了近處。

晏時大氣也不敢出,只是蜷身灌木叢中瑟瑟發抖,不敢再看,卻聽得那三絕道人唾了一口,「本想拿這賤民來祭道爺的神獒,不想卻這般不濟!」

而後聽那楚虞樓介面道:「然也,這死窮鬼倒是死得乾淨,躲了那零碎苦頭。算了,道兄且隨楚某回去,待楚某多敬道兄幾杯,算是酬謝。」

而後兩人轉身離去,也不知那道人施了什麼法術,一旁來回走動號叫的巨獒頓時消失不見!

晏時不敢動彈,卧在原地估計那兩人去得遠了,方才從藏身的灌木叢里爬出來,站直身軀卻覺得腳下虛浮,只道是受了驚嚇腳步不穩,不料轉身一看,卻見那地上伏著個人,走上前去一看,只見一塊尖石穿胸而過,自那人的背心冒了出來,鮮血早汩汩流了一地!

晏時見出了人命,心中更是慌張,湊近一看,那人身背木工袋,一身粗布衣衫,臉歪在一邊,再仔細一看,正是自己!

這一下猶如悶雷乍響,驚得晏時心驚膽戰,低頭一看,自己胸前也是一個碗大的窟窿,方才認識到自己已然喪命、魂魄離體的現實!

這般恍恍惚惚,似顛似狂地在山間呼喝喊叫,但已無任何人可能聽到他的聲音……

驚慌失措下,晏時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回家,於是腳下生風,疾奔而回,到了家門外待妻子桑柔前來應門,就趁開門之際,從桑柔身邊飛奔而過,躲進了那間他最為熟悉,在裡面待得最久的工房。

當看到那半成品的檀木人的時候,晏時不由自主地依附上去,才算覓得一處安身之所,幸好事前製作木人時考慮到關節部位的構造,所以那木人也可如常人一般活動手腳。聽妻子桑柔在門外呼叫,晏時雖想回答,但木人面目未成完工,無法開口,於是又拿起雕刀木鑿,連夜完成了臉部的塑造……

待他逐漸熟悉了這副新的身體,心中卻在考慮如何讓妻子知道自己亡故的事實,幾經思慮之後進了房間,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眼看雞啼天明,開始本能地畏懼天光,於是又躲回了工房,將工房的窗戶門戶都用油布密封,鐵釘鉚接,總算避過這見光魂飛魄散的厄運。不想,還是被何栩發現了端倪。

雖然現在桑柔還不知情,時間一久,如何隱瞞得下去?一想到妻子從此無依無靠,晏時就心中悲痛難安,全化為木漿滾滾而落!

何栩聽晏時說起這段遭遇,心中既傷且痛,怒不可遏,心想那姓楚的潑皮害得柔姐姐雙目失明,身心傷殘,而今竟然勾結申道乾那妖道傷了晏哥性命,當真是窮凶極惡,無法無天,此等惡人不除,只怕天道有虧!然而縱使整治了那兩個惡賊,晏哥的性命也無法挽回,長此在世間飄蕩下去,遲早難逃魂飛魄散……

思前想後,何栩打定主意,對晏時說道:「晏哥,小栩知你不捨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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