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話 鼉淚

明顏不再介面,只是隱隱覺得掌柜的心口不一,晦澀難懂。

接連幾日都相安無事。

街上時常見到公門中人往來奔走,便是入夜,汴梁城的守軍巡夜也頻密許多。

孫步雲自那日再未歸家,莬娘不知自己尚處險境,只是傷其無情,時時垂淚,容顏更是憔悴。

明顏傷勢漸好,不時去莬娘那裡探視,見其失魂落魄的模樣,更不忍心將實情告之,唯有心存僥倖,希望那孫步雲尚有一絲良知,不會為了榮華富貴對妻子下毒手。

這夜依舊酷暑難當,莬娘無心睡眠,獨自一人身處小院,思量之前的夫妻恩愛,再看眼前的凄涼孤苦,不由得悲從中來,黯然淚下。

何栩自當日和那無塵對上一仗後,心憂莬娘安危,聽魚姬言語,知道莬娘臨盆在即,只要等到孩兒出世,就自然不怕那道士為禍,索性暫時留守孫記藥材鋪附近,暗中保護。此刻何栩藏身屋頂,見她這般情狀,心頭也覺憋悶。

正尋思是否要現身出言寬慰,就見牆外人影一閃,依稀是那日交手的道人!

「好賊道!」何栩清叱一聲,飛身直追而去,只見那人腳步甚快,直奔南門。

何栩見狀,哪會放他輕鬆離去,緊跟其後,追出半個時辰,南門城樓已在眼前。

門前守軍見道人急奔而至,紛紛上前攔截喝問。

那無塵道人無奈停下腳步,後面的何栩追到近處,手中誅邪劍嗆嗆作響,似乎要自行出鞘!

何栩大驚,心道上次交手,誅邪劍並無如此反應,那道士雖然,也是肉身凡胎,怎麼引得劍嘯?當下不敢大意,橫劍胸前。

那道人面色突然轉為赤紅,眉目之間說不出的猙獰,寬大道袍內頓時濃煙滾滾,片刻之間將自己完全籠罩其中,不見人形。濃霧中傳出陣陣撕心裂肺的嬰孩啼哭聲,更夾著一股濃烈的腥氣四下擴張!

周圍的軍士見此異相都驚得目瞪口呆,手裡抓著兵器,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此時,那腥臭的濃煙如同有生命一般橫掃而來,一名軍士躲閃不及,頓時被卷了進去,只聽濃煙中除了嬰孩啼哭外,更有那軍士的慘呼聲!

何栩心知兇險,但也不能見死不救,手中的誅邪劍挽作一片劍花,寶劍到處,濃霧頓清,露出那軍士滿是驚懼的臉來!

雖是身不由己,他手中的鋼刀依然快如閃電,沖著何栩的頸項劈了下來!

何栩大驚,慌忙舉劍相迎,不料那刀上勁力奇大,一時居然招架不住!而那濃煙已如同長了眼睛一般,直向何栩罩下來!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聞一陣馬蹄聲響,旁邊閃出一柄銀槍,紅纓過處,帶起一道寒芒!

那槍桿以橫掃千軍之勢拍在軍士的胸口,只聽「啪」的一聲,那名軍士頓時摔將出去,原本劈向何栩頸項的鋼刀也脫手而出,掉在地上!

何栩的誅邪劍不用抵禦鋼刀,自然不畏懼那近身的濃煙。

旋身起舞,劍光如織,衣帶翩翩。

當她的劍衝破濃煙包圍時,那嬰孩凄厲的啼哭聲戛然而止!

濃煙頓時消散,一張人形的黃紙飄搖而下,連帶一枚被斬作兩段的鋼釘。

「是傀儡!」何栩猛省,「糟糕!調虎離山!」

這裡是血嬰所附的傀儡,那真的惡道人只怕已在莬娘小院之中!

這裡離孫記藥材鋪有半個時辰的腳程,便是插上翅膀飛回去,只怕也來不及了!

「上馬!」何栩聞聲抬眼望去,只見一匹玄色駿馬四蹄踏雪,上面端坐著一位白袍將軍,鐵甲銀槍,威風凜凜,想必是適才為她解圍之人。

何栩不記得認識這等人物,躊躇片刻也顧不得許多,旋身落在馬背上。

那將軍笑道:「坐穩,抱緊了。」正要催馬前行,突然身子一輕,已然從馬背上翻了下去!

他身手了得,一個翻身站穩身形,見得馬背上佳人莞爾一笑,一聲呵斥,駿馬人立而起,發足狂奔而去。

深深的夜色中一騎快如流星,遠處風中傳來一聲:「得罪——」

周圍的軍士看得呆了,半晌才圍了上來,「崔將軍,你的馬……」

崔望月又好氣又好笑,「本將軍樂意借給人家,幾時輪到你們管?!」心道這等過河拆橋的刁鑽女人也不知道怎生養成……

卻說莬娘在院中見到何栩飛身離去,不由得大吃一驚,本能地想要回房躲避,卻聽院外響起叩門聲。

莬娘猶自躊躇是否應門,就聽得自己相公的聲音。

莬娘雖恨他無情,思及腹中孩兒,也難以將之拒之門外,於是忍著腰身沉重,快步過去開門。一開門便見孫步雲埋首立在門外,身後還有一人,沒有掌燈,看不分明。

「你捨得回來了嗎?」莬娘心中哀怨,冷冷撂了一句,也不去理他,徑自轉身回屋。

門外兩人也不言語,只是進院關門,跟了過去。

莬娘在燈下見自家相公面色慘白,身子微微發顫,身後還跟了個道士,不由得好生奇怪。

那日無塵無意見看到莬娘,本想下手,卻被何栩壞了好事。莬娘對自己遇險之事一無所知,自然不認識無塵,只覺得自家相公平日里從不近僧道之流,不知為什麼突然帶個道士回來。

「這位道長是……」莬娘轉頭詢問孫步雲,卻見他臉色更加難看,不由心中慌亂,向後退了一步,驀然身子一麻,頓時動彈不得!

「你要幹什麼?」莬娘頓時回過神來,眼見無塵陰惻惻的臉自眼前晃過,心中大駭,想要掙扎逃脫,卻哪裡動得了?

「相公!」莬娘沒有辦法,驚懼之下只是呼喚自己的丈夫,希望他可以保護自己。可是很快這個希望破滅了。

她的丈夫只是縮在角落裡,拉過袖子,遮住那張可鄙的臉。別說像個男人一般站出來保護她,此刻他抖得像一隻鵪鶉!

無塵自懷中取出一塊手帕塞在莬娘口裡,免得她高聲呼救,驚來旁人,然後將她移到床上。由於角度的關係,莬娘只能夠用眼角的餘光看著自家相公發抖的身影。

無塵冷笑著自懷中摸出一個匣子放在床頭,取出一個羊脂玉瓶和一把鋒利的小刀。而後用刀熟練割開她的襦裙,讓她高隆的腹部袒露在外,口中更是念念有詞。

莬娘又驚又羞,依稀覺察那道士是要對自己腹中的孩兒不利,不由得方寸大亂,淚眼中儘是乞求之意。

無塵對胎兒志在必得,又怎麼會放過她,一面蘸取玉瓶中的猩紅血水在莬娘腹部畫符禁錮嬰孩元神,一面緩緩舉刀……

「喵嗷!」一聲凄厲的貓叫驚破夜空,無塵只覺得臉上一痛,閃避開去卻發現床前多了一隻通體純黑的貓,雙眼幽碧,寒光四射,頃刻間化為一個怒目少女,手中匕首鋒利,正是明顏!

莬娘見得明顏,猶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棵救命稻草,心神激蕩之下居然暈了過去!

「貓妖?」無塵冷笑道,「手下敗將居然還敢來送死?」

「是送你這個妖道去死!」明顏恨然道,話音未平,已然出手!

兩人斗在一處,房中拳腳紛飛,傢具早被砸了個稀巴爛。

論實力,無塵自然佔上風,但明顏發起狠來也非等閑之輩,這般纏鬥下來,無塵倒是開始心慌了。

用傀儡調開勁敵,時間有限。適才用咒語禁錮元嬰,必定引發元嬰掙扎,若不能夠在三炷香內取胎,嬰孩要麼胎死腹中,要麼自產門出世,到那時便得物無所用了……

「孫步雲,你動手!」無塵偷了個空檔,將小刀扔在孫步雲面前,只驚得孫步雲面無人色。

「還在磨蹭什麼!」無塵見他沒有動彈,一面逼開明顏,一面厲聲喝道,「誤了時辰就功虧一簣,你可吃罪得起?!」

「你是不是人啊,那是你老婆孩子!」明顏無法甩開無塵,氣急敗壞地喝道。然而似乎卻沒有任何作用。

她看到那個抖作一團的男人一邊顫抖,一邊慢慢爬過去撿那把罪惡的刀,驚慌失措的眼中更添了幾分孤注一擲!

是的,對他而言,老婆孩子又算得了什麼?

那只是個粗鄙的村女,原本就配不上他。

有了經略大人和童大總管的提攜,以後有的是大好前程。

他可以再娶,可以娶汪大小姐,可以繼承御醫世家……

他還年輕,孩子要生多少就可以生多少。

就算汪大小姐年紀大了,有了財勢,多得是女人給他生……

這個粗鄙的婦人和她肚子里的又算什麼?

孫步雲原本清秀的臉上露出一絲狠辣的笑意,一步一步挨到床邊,用廚子看案板上的菜的眼神看著自己妻子高高隆起的肚子。

「你瘋了?!」明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卻疲於應付那極其狠辣的無塵道人。

陣痛……

莬娘顫抖著睜開眼睛,她感覺得出孩子的躁動不安。

眼前是丈夫的笑臉,好久好久都沒有看到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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