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話 忘情草

況且,三皮也知道以自己的道行只怕不是那花的對手,聽得明顏念叨了幾句「怎麼辦」後,突然心頭靈光一閃,「你這捆龍索倒是個寶貝,不妨試試,只要暫時困住那怪物,我就有法子對付!」

「說得也是……但是這個是人家借的,要是……」明顏躊躇道,手裡卻已經捏了個「松」字訣。原本綁在三皮身上的繩索陡然鬆脫,盤迴明顏手中。

「要是死在這裡,誰的東西都不用還了,壞了損了,大不了咱去偷一條還你。」三皮活動了一下手腳,「等我出聲就放捆龍索。」說罷一個翻身躍了下去!

那八腳妖物哪裡見得活人?發出一聲尖厲的嘶叫,飛彈而起,凌空向三皮撲去,帶起一股刺鼻的腥味。

三皮見其來勢兇猛,慌忙一縱身,快速閃避開去,只覺得勁風奇大,炙熱非常,若是不小心讓它撲到,只怕登時烤得外焦里嫩。這一驚之下哪裡還敢停留,登時撒開兩條腿飛奔。

那怪自然緊跟過去,縱然八腳長短不一,跌跌撞撞,然而彈跳力卻甚是驚人,一個起落就是四五丈,饒是三皮身手矯健,也好幾次險象環生!

一路狂奔,眼見洞府已在近處,三皮心念一動,飛身躍向洞口,一滾身進了廳內。

那怪自然是緊跟進去,張牙舞爪之間將洞門堵住,想要來個瓮中捉鱉。

只可惜三皮是只狐狸,狡兔尚有三窟,更何況是比兔子狡猾許多的狐狸。

三皮眼見那妖物中計,大吼一聲:「動手!」將身一縮,現出本相,赫然是頭通體雪白的銀狐,一縱身,已然從石洞頂上的窟窿中躍了出去!

那怪發覺上當,正要自洞口退出,卻早已經來不及。只見那洞口早已經張開了一張雪白的繩網,一觸之下鋪天蓋地地向那怪籠罩過來,登時將那各自張揚的胳膊腿腳綁得嚴嚴實實!

想那妖物渾身熾熱難當,偏偏碰上這不過小指粗細的繩索卻無半點作用,只見它被縛成一團肉球,在地上翻滾嘶叫,越掙扎那細繩就勒得越緊,甚至嵌入皮肉,勒痕處泛起一連串猩紅的血泡,整個洞中都瀰漫著一股腥熱的焦臭,聞之作嘔。

「好傢夥,果然有用!」三皮早已經恢複了人形,手中更多了一把鋒利的長劍,瞄準那雙生花細細的花莖,一劍斬了下去!

只聽得一聲歇斯底里的狂吼,震耳欲聾,那雙生花應聲而落,一股深紫色的血水自斷口處噴涌而出,那堆糾結的畸形肉身如同一攤稀泥一般垮塌下來,最後化為一攤絳紫色的血……

三皮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抹抹額頭的汗水,只見那飄落在地的雙生花也在漸漸凋零慘淡……

這朵凋零,再過三五七年,又將有新的從那亂石中長出來,在這永生不死的結界中幽閉禁錮下去,等待新的罪惡賜予它,或者洞徹了悟,得到最終的寬恕。也許,這就是它早已註定的宿命……

明顏滿面愁容地收回捆龍索,心事重重地撿起那凋零於地的雙生花,無言以對。

「為什麼你這麼在意這朵花?」三皮不解地問了一句。

明顏緊緊攥著那朵凋零的花,轉頭看了他一眼,一起出生入死過後,也不再隱瞞,把事情原委說了一遍,末了嘆了口氣:「可惜花也毀了,這可如何是好。」

「原來如此,那倒也不是沒有辦法。這殘花上還有些許殘存的妖力,要是使用得法,用這殘花入葯,雖然不能不老不死,在幾年內保持容貌也不是做不到。」

眼見明顏面露喜色,三皮卻又故意嘆了口氣:「可惜花毀了,我的優差也沒了,現在洞府也不能住了,林子也燒光了,是不是應該有人為我負責呢?」他故意露出幾分可憐的神情。

明顏心頭歡喜,見他說得可憐也不忍心,紅著臉低聲道:「你如果實在沒有地方呆了,大不了我先收容你一段時間,等你找到新窩……」話沒說完,三皮的腦袋已經點得如搗米一般,一雙細長的眼睛眯成兩條細縫,笑得既討好又嫵媚。

兩人並肩出了樹林,天邊夕陽餘暉正艷,三皮只顧跟隨明顏的腳步,心想雖然這貓兒憨了一點點,但是能夠如此與她一起走下去也是件美事……一路也沒在意方向行程,等到跟她進了一座繁華城市,穿過似曾相識的街頭巷尾,來到一座樣式古樸的酒館前,才突然停住腳步。

「你就住在這裡?!」三皮只覺得頭皮有些發麻,伸出袖子拭了拭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面容還有幾分抽搐。

「是啊。」明顏笑嘻嘻地遙指館內,說,「這酒館就是借我捆龍索的那位朋友開的,她很好客的,等會兒一定請你喝好酒。」說罷揚聲呼喚:「我回來——」話沒說完,卻被三皮一把捂住口,後面那個「了」字硬生生地堵在了口裡。

「那個……」三皮乾笑道,「平安把你送回來,我也就放心了。突然想起還有點要緊事,先行一步……」話音剛落,人已經消失在街尾……

翌翌翌日。

傾城魚館,和往常一樣,客人不算很多,只是每張桌子旁都坐著人。

「魚掌柜,生意都應以誠信為本,怎的也興起這短斤少兩白酒摻水的勾當?」木夫子的手因這月多的借酒澆愁而有些不穩,嘆息連連:「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

魚姬微微一笑,自木夫子手中接過那酒瓶放在鼻尖嗅了嗅:「夫子切莫著惱,想是廚房的夥計送錯了酒水,馬上就給你換過……」說罷揚聲喚道:「明顏!」

櫃檯後面的帘子應聲而開,一個俏麗端莊的女孩兒含笑而出,手中捧著一壺青花瓷壺,走到櫃檯邊對木夫子盈盈一笑,「酒能傷身,還是少飲的好。」

木夫子驚詫地睜大了眼睛,淚眼矇矓之中似乎看到女兒屏雁笑語嫣然,重返人間,「你……」

魚姬目送明顏小心攙扶木夫子到一邊的酒座細心照料,轉身移到臨街的桌旁,笑嘻嘻地坐下,望著桌子對面那個正端著酒杯,面容有些抽搐的俊俏青年,輕聲說道:「就算是用銀子買酒喝,也拜託你檢點一點,我這裡還要做生意呢。」說罷起身踱過那人的身邊,悄悄伏身說了句話:

「你的尾巴又出來了。」

年近歲末,京都的街市總是繁華的,大街上馬車華轎絡繹不絕,街邊小販貨郎們一聲聲吆喝,行人們四下顧盼,大多在為臨近的年關置辦年貨。街面的間間酒肆傳出的鬧酒聲、嬉笑聲也此起彼伏,就像是燒開的一鍋水。

午後客人漸漸少了一些,酒館裡也沒有那麼繁忙。魚姬微眯著眼,撥弄著櫃檯上的算盤計算上午的進賬,不時抬起頭來招呼些個生熟客人,有時也揚聲催促夥計下單上菜。生意上門自然是人多好辦事,廚房的事情交給了明顏總是省心不少,只不過那個自己找上門來跑堂抵酒債的三皮倒是個麻煩,少看一眼就會偷懶,還得防著他打酒缸的主意,若非他口甜舌滑會哄客人,催旺了不少生意,一早就一頓棒子打將出去。不過近日來嬉皮笑臉地圍著廚房轉悠,說不得這醉翁之意也不盡在酒……

「掌柜的……」一個溫婉的女聲將魚姬思緒喚了回來,魚姬抬頭一看,卻是住在后街的王秀才家的娘子。

說起那王秀才,倒是個混世的主兒,終日里只知吟詩作對,要不就是和一班酸丁東遊西盪附庸風雅,全然不事生產。家中還有兩老和一個破落戶大哥,也都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物。若非秀才娘子賢惠持家,家業早就敗了個乾淨。

這秀才娘子娘家姓崔,閨名絳妍,嫁入王家七年有餘,娘家還有個兄長在軍中做校尉,只是一年前南疆方臘作亂,朝廷調兵南征,誰知這一去就音訊全無……

骨肉離散本已是人間慘事,何況兄長一去,更斷了接濟。幸虧秀才娘子有一雙巧手,平日里除了做些針線綉品維持生計外,也時常送些新鮮茶果點心來魚姬的酒館裡寄賣,雖然只是多得點散碎銀兩,也可以給秀才多些閑錢傍身,不至於在人前丟了顏面。而秀才娘子自己,卻是捉襟見肘,待自己甚是苛刻,望夫成龍之心拳拳,左右鄰里皆知,都道那王秀才幾世修來的福氣,才娶得如此賢妻。

「來啦。」魚姬起身笑迎,「昨個送來的一籃晚上就賣完了,我正尋思再央秀才娘子多做一籃,人就到了。」說罷自抽屜里取出兩吊錢放在櫃檯上。

崔絳妍輕輕放下竹籃,柔聲道:「全靠掌柜的看顧。」她生性溫柔,話也不多,只是仔細收好錢,思量著有這兩吊錢就可以去東街蕭記布坊扯幾尺細布,稱幾斤棉花,給相公做件新襖過冬,至於自己身上那洗得有些褪色的衣裳,拾掇拾掇也可以再將就一年。

「都是街坊,說什麼看不看顧,以前崔大人可沒少照顧我這小店的生意……」魚姬見崔絳妍面露幾分悲戚,忙攔住話頭:「哎呀,瞧這破嘴,都胡說些什麼。吉人自有天相,聽說亂已經平了,說不得再過個十天半月的崔大人就回來了。」

崔絳妍心中酸楚,微微點點頭,「謝掌柜的吉言……家裡還有些活計,我先回去了,明個多送些茶果來。」說罷道了個萬福,轉身正要出門,目光滑過對面鎏金閣,驀然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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