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三節

九月二十日。早上開始下著雨。

或許是被雨聲吵醒,我比平常早十分鐘醒過來。能早起當然好,這樣,裕美子在時間上也可以不必那樣趕。

翻翻報紙,毫無關於事件的報導。對於當事人而言,或許是重大事件,但在外人眼中看來,卻只不過是社會新聞之一。再說,學校里不也逐漸恢複事件發生前的狀態嗎?邊咬著土司麵包,我合上報紙。

「最近工作方面如何?習慣了嗎?」我問。

裕美子有點不太自信似的回答:「還好。」

今年春季起,她在附近的超級市場兼差。雖然生活不算苦,但她表示在家裡閑著也無聊,就隨便她了。她是說負責收銀機,不過並未因此影響到家事,也不像很疲倦,相反的,最近氣色好多了。

只是,開始上班後,我注意到她的洋裝和飾品也增加不少,可能是手頭較寬裕吧!但是,以她的個性而言,應該不大可能會注重這些,所以我頗覺意外。但,並沒有達到稱得上奢侈、虛榮的程度,我也就從未說過什麼。

「別太勉強自己,反正又不是以賺錢為目的。」

「我知道。」裕美子低聲回答。

搭乘比平常早一班的電車,乘客明顯少了很多,看來早上的五分鐘就等於白天的三十分鐘。抵達S車站時,對面月台也剛好有電車進站,無數女學生下車。跟著她們一起來到車站出口時,有人拍我背部。

「這麼早?有事嗎?」

我一聽即知是誰,但仍回頭,回答:「你也搭那班電車?習慣早起?」

這三年來,早上從未在車站碰見惠子。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對了,昨天怎麼啦?為何沒來射箭場?」

四周有兩、三個人朝這邊看。我意識著那些視線,問:「剛好有一點事情……惠子,你聽說什麼和事件有關的謠傳嗎?」

「謠傳?我不知道。是什麼?」惠子訝異似的顰眉。

「在這裡不好說明。」我推著她的背部,走出剪票口。

雨還是持續下個不停。女學生們撐著五花十色的雨傘排隊前進,我和惠子也加入行列之中。

我告訴惠子昨天解開密室之謎的始末。

「真的嗎?北條解開密室之謎了?真不愧是本校最優秀的學生。」惠子很佩服似的旋轉著雨傘,「那麼,刑事認同她的推理嘍?」

「大體上是同意了,但,只要查不出兇手,終究脫離不了推理的領域。」

「必須查出誰是真兇?」

「不錯。」

不久,我們到了學校。

進入教室大樓,我走向教職員室時,惠子似忽然想起什麼,叫住我,說是要準備校運會的事,希望我中午休息時間去社團辦公室一趟。

我想,大概是化裝遊行之事吧!不耐煩的點點頭:「好吧!」

她促狹似的笑了。

進入教職員室,氣氛和平常毫無變化。包打聽的藤本見到我並未過來,表示北條雅美解謎之事尚來傳開。

我總算鬆了一口氣,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打開抽屜,拿出原子筆時,第一節課的預備鈴聲響了。我想到需要用紅鉛筆,再度拉開抽屜時,手停住了。

對了,昨天我未把抽屜上鎖!

這兩個星期以來,回家之前一定會將抽屜上鎖,這是因為感覺自己有生命危險。不見蹤影的兇手有可能把摻毒的糖果放進抽屜內,也可能開抽屜時有尖刀射出,不管如何,我隨時保持高度警覺。

但,昨天並未上鎖!

為什麼呢?答案很簡單:我已不像以前那樣神經質。十多天前,我走在教室大樓旁,有盆栽掉下,那陶盆和泥土在眼前四散的聲音和情景,至今仍深烙在我腦海,有時候,漠然的不安會轉為恐懼。而這種恐懼在村橋被毒殺後更是達到頂點!我一直擔心接下來會輪到自己,所以對解明事件之謎表現出強烈的鬥志和關心。

但是,這兩、三天,我不得不承認已經把村橋的命案和自己的事分開思考。即使聽了有關大谷的事,也認為與己無關,不再覺得自己會有危險。我開始認為: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心理因素?

中午休息的時間,我依約前往射箭社辦公室。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模樣,撐著傘,褲管仍被濺濕了。進入辦公室,惠子、加奈江和宮坂惠美都在。

「天窗好像開了哩!」見到我濕透的衣服,惠子很有趣似的說。

「今天好像無法練習啦!」

「要全力準備校運會,這樣最好。」加奈江回答。

我問:「為什麼 ?」

她和惠子互望一眼,然後回答:「天氣好的話,不練習又太可惜,會影響及校運會的準備。」

「是嗎?好像很麻煩……」我環視辦公室內。四周用衣架掛著接上紅、藍布條的華麗衣服,以及似布偶獅狀的衣物。對於運動社團的成員來說,校運會是向一般學生顯示自己存在價值的最佳機會,所以每一社團對於對抗的準備都不遺餘力。但是,她們另有比賽,有參加縣運會——全國大賽的目標,然而又兩邊都不想放棄,所以,加奈江才會有那種想法。

「能夠休息一下,全力準備這些事也不錯。」惠子說。她是希望我能了解她們的心情。

「找我來有什麼事?我想,還是和小丑有關吧?」

「是啊!惠美,你把那邊那個盒子拿過來。」

宮坂惠美拿過來的是個小化妝盒。惠子打開,裡面擺滿唇膏和粉餅。

惠子把東西全都拿出來放在桌上,說:「現在教你化妝。先用白色粉餅把臉全部塗白,最好連脖子也塗,然後用眼線筆在眼上畫十字,最後用唇膏將嘴唇盡量塗抹成鮮紅,最好是延伸至臉頰,知道吧?還有鼻子,只要塗上紅點就行了。」

她根本無視於我的表情反應。

我伸出手掌擋在她面前,說:「惠子,等一下!是要我自己化妝?」我的聲音略帶著顫抖——這太不像話了。

但,惠子好像認為很有趣:「我是想幫忙,不過那天我們會很忙,可能沒有時間,所以你要趁現在練習。」說完用力在我肩膀一拍。

「加油吧!老師。」加奈江拿來鏡子,擺在我面前。鏡子角落貼著小丑的漫畫,似要我依此化妝。

「沒辦法,試試看好了。」我說。

惠子和加奈江高興鼓掌,連文靜的宮坂惠美也笑了。

接下來約十分鐘,我面對鏡子苦戰。粉餅還好,但是眼線筆和唇膏卻不會使用,臉孔畫得一塌糊塗,還是惠子看不過去,出手幫忙了。

「到時候可要自己來啦!」

惠子以熟練的動作替我畫上小丑的眼睛和嘴巴,那動作未免過度熟練……

「對了,趁現在提出來。」加奈江像是忽然想到什麼,站起身。

從鏡中,我見到她從架上拿下我的弓具盒。

「上次你答應要送我一支舊箭當吉祥物吧?我可以拿嗎?」她從盒內拿出一支黑箭,輕輕晃動。

我因為正在塗唇膏,只好頜首。

「完成啦?你們看,很神氣呢?」惠子心滿意足的交抱雙臂。

鏡中的我,臉孔變成像是撲克牌的「傑克」一樣,我想:大概是使用廉價唇膏之故吧!

「別發牢騷了,至少這樣一來,沒有人能認出是你。」惠子嘟著嘴。這點確是事實,我也不覺得從鏡中見到的是自己的臉。

「穿上衣服,戴上帽子,就更完美啦!這樣,你也不會害羞了吧?」

「這可難說?不過,現在趕快幫我卸妝,第五節課快開始了。

惠子邊取笑說何不就用這張臉去上課,邊替我塗抹上清潔乳液,用化妝紙開始擦拭:「你可要記得化妝方法哦!自己能做到吧?」卸妝後,惠子仍嘮叨著。

「不行的話,可以不要化妝呀,對不對?」加奈江一面用白色奇異筆在箭上寫著「KANAE」字樣,一面諷刺。

「總會有辦法吧?」我說著,走出社團辦公室。雨勢總算稍微轉弱。

操場一片泥濘,我多繞一些路,經過體育館旁,往教室大樓方向走。

體育館屋檐下擺著尚未製作好的吉祥飾偶。也有些已經上了油畫顏料,接近成品。若是兩、三年前,還知道是要做什麼東西,但是今年的作品皆是我從未見過之物,我不由得深刻感受到年齡的差距了!

走出檐下,正想撐傘時,手的動作停頓了,因為見到體育館後有位女學生。我撐開傘,緩步走近。該學生撐著花朵圖案的傘,靜立不動。距離約十公尺時,我看清她的臉,同時,她也發覺我,回頭。四目交會了,我停下腳步。

「你在幹什麼?」

「……」高原陽子沒有回答。

她凝視著我的眼神顯然想說些什麼,但,嘴唇卻如牡蚝般緊閉。

「是在看更衣室?」

她沉默不語。

但,應該沒錯了。更衣室在雨中似乎更顯破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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