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李世民操控玄武門全局,殺兄囚父 持械逼宮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卯時五刻,太極宮,太液池

李淵這一驚吃得不淺,莫說是他,便是裴寂、蕭瑀、封倫、楊恭仁、顏師古等人也都詫異萬分,就連長孫無忌都萬沒想到,廢太子立秦王,這句話最終竟然是從號稱朝野第一持重老成少語寡言的陳叔達的嘴裡第一個說了出來。陳叔達此人為相多年,給人的印象一直是節操高貴不諛不婪,持論公正不偏不倚,雖居廟堂之高,卻從不輕言得失,除非皇帝垂詢,他極少主動諫言。然而就是這個人,此刻在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東海池子上主動勸陛下廢太子立秦王,若說他是見風使舵的小人,矯情虛偽的偽君子,倒也說得通。長孫無忌卻知道其人一直與秦王交好,雖是君子之交,卻相與相宜。此人平日里也確對秦王的才幹頗多嘉許,也說不上是臨時依附。長孫無忌詫異歸詫異,但有人最終將這個話題挑破,他還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一旁的宇文士及心中也頗為詫異,本來,按照原定計畫,今日帶頭上書勸諫的人實際上應該是他。只不過勸諫的內容更加離譜,按照房玄齡的主意,他要勸陛下當日便禪位於秦王。只是他也沒料到現場氣氛如此尷尬,別的輔臣均悶頭不言語弄得他也不知該怎樣開口,正自斟酌躊躇,沒想到自己身邊這個剛剛回門下省任事不到四天的老傢伙居然搶先進言,卻是勸陛下立秦王為太子。這一來他便不能再說請皇帝退位的話,他也是個機靈人,當即站起身來應道:「陛下,陳老相國所言,實乃謀國之言,臣與其所見略同,懇請陛下廢不肖之儲君,立秦王為太子!」

蕭瑀站起道:「陛下,臣早持此議,陛下一直不允。若是陛下早年便從臣之所請,當無這許多事端變故了……」

他一張嘴,幾位宰臣齊齊皺眉,就連長孫無忌也暗自憎厭,好好的話,偏偏從他的嘴裡說出來就如此刺耳。若是平日朝廷政務也還罷了,李淵熟知他的脾氣稟性,也還能容得了他。今日之事何等重大,他此刻貿然說出這麼幾句不知輕重的話來,本來尊嚴自信就備受打擊的李淵面子上哪裡還掛得住?

果然,皇帝勃然大怒道:「蕭瑀,滿朝文武,只有你一個是有先見之明的事不是?你早就勸朕如此置,看來是朕昏庸了,沒有接納你這個忠臣的本章。這才弄得如今臣失子逆舉朝皆反!也罷,朕是個無道昏君,用不得你這等赤膽忠心的臣子,你回家養老去罷!」

蕭瑀一肚子的話頓時被皇帝這番極不客氣的言辭堵了回去,他尷尬地站在那裡,辯也不是,走也不是,堂堂帝國宰相,此刻卻像個初入仕途的毛頭小子般沒了主意。

封倫清咳一聲,開言道:「陛下息怒,陳公所言,乃是至理,如今大唐社稷不寧,非如此不足以撫平朝政安定人心。臣以為陛下應當機立斷,立秦王為儲,且明敕天下,將軍政庶務,委決太子。以此為安定天下之本!」

李淵冷笑著道:「朕英雄一世,什麼時候被人家用刀子逼著做過事情?如今這等局面,朕便是委曲求全,又豈能塞了天下臣民悠悠之口?」

陳叔達坦然道:「陛下為天下之主,些許榮辱,又算得了什麼?而今內政不清,北邊不寧,非陛下睿斷不能安定天下。陛下今日之斷絕非迫不得已的免禍之舉,乃是惠澤我大唐千秋萬代的無量公德。」

皇帝用譏諷的目光看著陳叔達道:「朕如今這樣做了,內政就清了?突厥就不會再進犯了?你陳子聰也是個持重守中之人,這等言語說將出來,難道不懼後世史筆如鐵,說你一聲『小人』?」

陳叔達不慌不忙地對道:「陛下言重。陛下所求者,無非四海安定天下太平,政治清明人民富庶,宗室和睦父慈子孝,上下相安左右互濟,陛下多年渴求而不可得之事,今日都有望得之。臣下迂腐,竊以為陛下與大唐社稷計,不敢沽名釣譽奢追身後直名!」

李淵還欲說些什麼,抬起頭來卻不禁吃了一驚,面色略顯青白地看著岸邊。

眾輔臣此刻也不計較君前失儀,紛紛轉頭望去,卻見遠遠的一隊甲兵全副武裝沿著湖岸的御道開了過來,領先一員大將身披鐵甲手持長槊,身上兀自帶著斑斑血痕,生得鼻直口闊臉色黢黑,滿臉的絡腮鬍子,除了號稱大唐第一勇將的尉遲敬德更有何人?

尉遲敬德來到湖邊,喊著口令率隊伍駐足,遠遠地沖著長孫無忌打了個手勢。長孫無忌一顆提到嗓子眼處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吩咐一聲:「靠岸!」龍舟上的軍卒親兵齊齊把漿划動,兩艘龍舟緩緩靠岸。一時間,皇帝君臣的心都提了起來。

此時此刻,此人率兵出現在此地,便是愚鈍如蕭瑀者,也情知事情不妙。長孫無忌雖說負責軟禁皇帝,畢竟是文官,又是外戚,萬事不會太過無禮。然則這個尉遲恭乃是朝臣中有名的頭號二百五,生於亂世數背其主,在朝中除了秦王誰也不認。現在派這麼個混橫的將軍帶著全副武裝的軍隊來到君前,秦王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卻是誰也拿不準了。就連老練沉穩如陳叔達者,也不禁勃然變色。

待船靠岸,尉遲恭跨步便上了皇帝所在的龍舟,他身大力沉,又披著幾十斤重的鐵甲,手中的兵刃也頗有些分量,一上船便壓得龍舟微微一晃,也讓眾人的心緒隨之微微一晃。

陳叔達厲聲喝道:「尉遲敬德,你來這裡做什麼?誰讓你來的?」

尉遲恭滿臉倨傲不屑地掃視了皇帝和宰相們一眼,沖著李淵一拱手,大大咧咧道:「陛下萬歲,末將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禮,還望陛下和諸位相公恕罪則個!」

陳叔達毫不假以顏色,沉聲道:「沒有問你這個,這是御前,沒有明敕不能隨意前來!我在問你,是誰讓你來的?你來要做什麼?」

尉遲恭依舊大大咧咧滿不在乎,臉上卻浮現出一絲譏諷的笑容:「這位相公容稟,我是個粗人,平日里只曉得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勾當,這朝廷上的禮數么卻著實不大懂得。自是不曉得什麼『御前』不『御前』!」

裴寂此刻忍不住發話道:「你沒聽清楚么,陳相問的是誰派你來的,你又來此做些什麼!」

尉遲恭又沖著又驚又怒臉色灰白的李淵拱了拱手,笑眯眯道:「末將糊塗,是這麼回事。太子和齊王暗藏甲兵圖謀不軌,欲行刺謀害秦王殿下,其罪滔天,現均已伏誅於玄武門內。秦王至孝,聞二賊有謀刺聖駕的勾當,特命末將率兵前來護駕!」

不過區區數語,在李淵聽來卻不啻驚雷霹靂一般。他心中頓時掀起一股剜心剖肺般的劇痛,一時間五官移位五內俱焚。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幾乎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娃兒竟然如此辣手,頃刻之間便將自己一奶同胞的骨肉兄弟誅殺在宮城之內。皇帝面目猙獰,兩腮的肌肉不斷抽動,兩隻眼睛惡狠狠盯著尉遲恭,淚水不受遏制地自眼眶中溢出,順著面頰流下,心中翻來覆去轉悠的只有一句話:「二郎,你也忒狠了吧!那是你的兄弟呀!」皇帝此時但覺得這一夜來的事情如臨夢境,他不禁有些懷疑自己這一日經歷的真實性了。

他渾身肌肉緊繃,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蹦著問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皇帝龍顏大怒,尉遲恭卻絲毫不以為意,舔下嘴唇大聲地道:「末將是說,太子和齊王都已經死了,秦王讓末將來保護陛下!」

「建成……」皇帝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聲音都有些變調,他也不再顧及帝王威嚴,就那麼坐在龍舟之上痛哭流涕,一面哭泣一面捶胸撕發,宛如癲狂一般。

尉遲恭卻絲毫不理會,冷笑著道:「陛下不必如此傷心,兩個無君無父無德無才的小人,去之可安天下。秦王除了他們,既是為了陛下也是為了江山社稷。此刻秦王還在臨湖殿等陛下的後命呢!」

「讓他去死,朕再也不見他這個逆子了……」李淵聲嘶力竭地喊道,一時氣竭,竟就這麼生生氣暈厥了過去。

蕭瑀大怒,臉色蒼白地指著尉遲恭道:「尉遲敬德,你如此冒犯主上,還有點臣子的樣子嗎?」

見尉遲恭似乎還要開口反唇相譏,陳叔達深知這麼糾纏下去終歸不是個事,板起面孔對尉遲恭道:「你去臨湖殿傳陛下口敕,太子建成,齊王元吉,驕奢淫逸素行不法,今又謀刺秦王危及朕躬,著即廢為庶人交秦王治罪。著以天策上將、秦王、太尉、尚書令、中書令李世民為太子,入主東宮監國。自今而始,凡軍國事,三省委諸太子,欽此!」

他說畢,回過身問站在身旁的裴寂道:「裴相以為如何?」

裴寂默然不語,他雖心中怨恨難平,確也知道陳叔達所言確是保存李淵性命的唯一可行之計,躊躇半晌對尉遲恭道:「就依陳相所言去傳敕罷……」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