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悲涼的虎人

槍聲響起,起跑線上十幾票牲口一擁而上,爭先恐後,趙甲第沒有怎麼衝刺,勻速奔跑。

記得小時候趙甲第身體孱弱,不過勝在沒有大災大病,後來跟爺爺練習一些不倫不類的站樁和亂七八糟的把式,再就是帶著幾條草狗陪老頭進山採藥,山不大,也沒能撞見野豬什麼的。趙甲第就喜歡跟著土狗攆兔野雞什麼的,身體也是那時候開始強壯起來,膽子也越來越大。兒童時代加上少年時代他都覺得自己爺爺是武俠書上的世外高人,要不然咋就又是做江湖郎中又是給人算命看風水的,還能在院里打上幾套八卦還是八極之類的拳法。後來趙甲第經過求證知道,其實那些把式都是虛的,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假冒偽劣,皮毛而已。不過經過叛逆期後,趙甲第打心底感激爺爺的悉心栽培,可惜老傢伙走得早,趙硯歌那小崽就沒人願意管也沒人能管了,以前趙甲第幾次硬著頭皮教訓這沒良心的犢子,還被那個名義上的後媽白眼過、猜忌過,後來趙甲第就懶得理會,做自己該做的事情。為了天天向上好好學習,為了打架不被人虐而鍛煉身體,為了爭一口氣而鑽研德語和俄語,就這麼度過了中學時代。

趙甲第在奔跑過程中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悲歡離合談不上,他有自知之明,多大的一個小屁孩嘴上說滄桑可以理解,真把自己當根經歷過風雨坎坷的大蔥就太惡寒了,不過孩子氣的歡樂和悲傷是肯定有的,最大的慶幸就是朋友一路都在。正如虎子所說,典型放蕩千金做派的楊萍萍都考上北大了;私下立志以後要在河南河北黑白通吃的麻雀也老實考進復旦;不安分的黃華總算不禍害學校里的黃花閨女了,愛上了一個秦皇島的成熟商界女強人,據說成功拆散了她的美好家庭,讓一個早過了青春期的女人拋夫棄子也要跟著他廝混,也算黃華「功德圓滿」;虎子和手槍都不情不願接了父輩的班;打架最猛的老楊也托外公在軍隊的關係成了一名國防生;胡璃那妞竟然都太陽從西邊出來地改邪歸正了,去四川做起了默默無聞的支教,成了小圈子裡徹頭徹尾的良家。大家都不錯,終於都由沒出息的孩子變成有志青年了。

四百米一圈的跑道,跑五千米就是十二點五圈。趙甲第沒有經過專業培訓,卻知道根據自己的身體素質在腦海中製造一張最佳曲線圖,在什麼進度下使用何種程度的體能,他這種不折不扣的目標導向型選手,一旦有一個清晰的目標和準確的階段性劃分,總是可以事半功倍。

所以五圈後,他就由第一圈的倒數第四上升到順數第三。

遠處看台上,有一位特殊的觀眾,她並不是這所學校的學生,戴著一頂鴨舌帽,扎馬尾辮,乾乾淨淨地穿著一件繪有水墨花旦頭像的優質棉恤,簡單的牛仔褲搭配同樣簡約清爽的帆布鞋。離她不遠處除了一對忙著親昵達到忘我境界的情侶,還有三四頭一見到她就憋著尿連廁所都不願意去的男生,其中一個已經變著花樣換著角度用手機偷拍了很多照片。他們對操場上的比賽沒什麼興趣,只要沒人公然殺人放火,他們的注意力都在這個陌生女孩身上。

早早跑完四百米順利拿到墊底名次的沐青魚回寢室洗了個澡,然後騎著單車慢悠悠來到體育場,找到她,坐在身邊,遞給她一瓶礦泉水,疑惑道:「姐,怎麼還不走,有什麼好看的?」

「五千米比四百米短跑好看很多。」特地從上外趕來的沐紅鯉解釋道,視線依然拋向跑道上揮汗如雨的黃牛們。

「淘汰品去玩長跑,典型的藍領,像我這種是金領階層。」沐青魚不屑道。他一向是以精品男人自居,因為家境優越,比較超然,是正統意義上的紅頂書香世家,既可以堂而皇之蔑視那些比他有錢的暴發戶,至於沒錢的,也不入他沐大公子的法眼了。從小到大,特殊的家庭背景一直是他拐騙花痴的敲門磚,也是逃避責罰的免死金牌。

「你這種人進了日本企業,或者像戴爾這類有鮮明企業文化的大公司,就是見光死。」沐紅鯉輕聲道,喝了口水,沒轉頭看沐青魚。她早就習慣了這個弟弟的自負,乾脆眼不見為凈。

「跪在地上請我去,爺都不肯。」沐青魚哼哼道。

沐紅鯉乾脆不理睬這傢伙。

百無聊賴的沐青魚掏出讓朋友從國外捎來的蘋果手機,玩起小遊戲。進入這所學校後,他就一直處於寂寞空虛的狀態,想惹是生非都沒人配合他。以前高中在自己的地盤上,有一群家境或者說資本相當的狐朋狗友,他們天天找樂,什麼出位玩什麼,黃賭毒中就只有毒沒敢碰。玩鬥牛牌九欠了一屁股爛債後,他死纏爛打讓沐紅鯉交出私房錢墊了一部分,剩下的就聽天由命了,用他的話說:「不就是七八萬塊錢嘛,能在上海市中心買兩平方米嗎?」至於「黃」,他在圈裡算純潔的了,到了高二破處,當時他還收了一塊錢的象徵性紅包,現在那枚一塊錢硬幣還被他收藏著。他沒覺得第一次是交給雞有什麼不妥,他的口頭禪在圈內很有名:「一隻雞每天接客咋了,一個貴婦每晚上還不是一樣要被她的男人狠狠日?」等考上了大學,脫離了那個在省府城市勉強能算二線的圈子,沒了助紂為虐和幫腔作勢的夥伴,有心沒膽的他就不太敢瞎折騰了,最多只是嘴上逞強罷了。做外交官的父親早就看死這個兒子不出意外,一輩子就算壞,也吃不到花生米,所以怒其不爭哀其不幸後乾脆將重心都轉移到沐紅鯉身上,一心栽培體面也乖巧的女兒,準備讓她接過家族的接力棒。

已經是第八圈了,趙甲第跑在第二的位置上,氣不喘臉不紅,也許這就是所謂的閑庭信步。咬牙堅持第一的是一位長跑健將,不過顯然比前五圈差太多,第五圈的時候他幾乎拉開第二名整整一圈,而現在趙甲第離他不過三四米。

趙甲第抬頭望了眼並不刺眼的黃昏夕陽,突然有些傷感,因為他意識到,不管他跑得多麼快,甚至是脫光了衣服裸奔,也沒哪個女孩願意真正記住他。

他異於常人的充沛體力是被爺爺「摧殘」磨鍊出來的,但在高三之前他都沒有去操場跑十圈的習慣,之所以養成這個好習慣,還是拜某女所賜。那個她,也就是麻雀和豹子嘴裡恨不得劃花臉的賤貨,直到現在,趙甲第還是沒有忘記她,說一點都不怨她,說已經將這場鬧劇的初戀徹底釋懷,都是自欺欺人。

趙甲第不是楊萍萍和黃華那種有濫情嫌疑的畜生,也做不到手槍的專情,從高二第一天躺在陽台上翹課抽煙,聽到她撕心裂肺的哭泣,然後看著那張梨花帶雨的小瓜子臉,一個哭得稀里嘩啦,一個叼著煙目瞪口呆。癩蛤蟆趙甲第回神後就知道自己喜歡上這朵校花了,以前沒對孔雀開屏無比鮮艷的她一見鍾情,反而在一個彆扭的地點見到古怪的她,趙甲第卻義無反顧喜歡上了。那個時候,他就像見到了一隻受傷的小狗狗,無助而哀傷地嗚咽,小八兩就很爺們地湧起一股殺氣,問:「你說,是誰欺負你,我剁了他!」

她待了很久,繼續哭,等沒力氣再哭了,嗓子也啞了,抽泣道:「是某某某。」

趙甲第就跟今天跑五千米的傻瓜一樣,單槍匹馬地掀翻了那傢伙和四五號健壯牲口。

等他鼻青臉腫地回到陽台,好學生的她竟然也傻乎乎等著。趙甲第點燃一根煙,無比瀟洒地說了兩個字,擺平。

她沒說謝謝,就像她最後沒說對不起三個字一樣。

她伸出手。

小八兩愣了一下,遞給她一根煙。

她沒要,指了指小八兩嘴裡的那根。

她接過去後真抽了,咳嗽得一塌糊塗,然後蹲在地上又哭了,咿咿呀呀的,對於任何一個珍惜羽毛的女孩來說,算是把狼狽不堪的一面都展現給別人看了,哭得小八兩連魂都沒了,不知所措啊。

要是她哭給別的同齡人看,頂多就是得到一些不痛不癢的安慰,可小八兩不一樣啊,他是有過兩個彪悍奶奶的傢伙,其中雍容典雅了一輩子的二奶奶在老頭翹辮後,身體健康最少還能活上十幾二十年的她竟然也在當天安然睡去,再也沒有醒過來。然後是他的大媽,跟趙三金離婚後看穿世事,最後就乾脆去普陀山過著半尼姑的清凈生活,留下一個沒爹疼沒娘愛的瘋癲女兒王半斤,天天禍害小八兩。小八兩的母親名義上是趙三金的正房,但已經在加拿大定居,婚沒離,但她當初前腳離開趙家,後腳懷上趙硯歌挺著大肚子的小後媽就走進趙家。她沒領結婚證,只是擺了近百桌喜酒,那排場,估計就差沒讓國家領導人致開幕詞了。這幾乎等於小八兩褲襠里那玩意毛還沒長齊就強迫自己跟腹黑後媽去鉤心鬥角、鬥智斗勇了,現在他都不確定十二歲那年跟王半斤一起被綁架是不是她的手腕。

與天斗與地斗,與後媽斗,還要時不時跟他至今沒看透的老爹斗,是否真的會其樂無窮?

生活在這種環境里,趙八兩沒被逼成變態或者神經病已經很神奇了,自然而然,他對女人的看法也就無比執拗。

然後她不湊巧地出現了。

趙甲第高二一整年每天都翻字典看散文給她寫情書,寫了三百六十五天。今天抄《詩經》,明天翻譯俄語詩歌,後天從德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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