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九章 浩浩陰陽移

大壽慶典,宮紗低垂,酒香醉人。殿上花燈迷亂,歌舞昇平。一曲歌畢,舞娘們長袖搖轉飛曳空中,踩著樂點曼歌曼舞。兩側琉璃燈盞,華光迷離閃爍,映得殿上的每一個人眉眼暖融,推杯換盞間,觥籌交錯。

大殿主位之上,皇帝笑吟吟地端看歌舞,一手持杯,連飲數盞美酒。而步青雲也著了華服宮衣,端著酒壺伺候在他身側。她今日著了濃重的妝容,烈焰紅唇襯得膚色白皙,神色更是嫵媚,她笑似團花,為皇上一杯杯地斟酒。

殿下的舞娘們此時甩起了祝壽的大紅絲綢,滿殿紛紛擾擾的紅色綢緞,拂動搖擺著,遮蔽了諸人的視線。舞娘們越跳越激烈,漫天的赤紅,讓人看得心神欲醉。

步青雲放下酒壺,轉而端起自己面前的玉盞,一手摸了摸杯身,滑過那絲絲冰涼,眸中寒光隱隱。她已與此刻埋伏在殿外的眾蒙面人約定,大壽慶典上,以摔杯為號,共同擒拿皇上。一絲緊張揪至心口,步青雲睨著已經完全沉淪的皇上,慢慢舉起了杯子,方要一摔,卻見殿外奔來一個身影,那一身正紅宮衣,髮髻高梳,正是皇后!

「是皇后!皇后娘娘怎麼來了?」

一時間,大殿之上交頭接耳,傳來窸窸窣窣的議論聲。

歌舞霎時靜止,步青雲慌忙將杯子扶穩放下,只見皇后一路邁入,朝著皇上的方向便跪了下來:「皇上——」

皇上傾身而前,看著跪在殿下的皇后,似是怒不可遏,一拍桌子道:「不是已經勒令你回京了嗎?你怎麼又回來了?!」

皇后落淚下來,只看著皇上,深情道:「臣妾不願離開皇上!皇上,臣妾得到消息,有人將對皇上不利,臣妾這才連夜趕回來報信!無論皇上怎樣對臣妾,但臣妾心中沒有一時一刻不記掛著皇上!」

皇上面上一冷,揮手道:「真是掃興!來人哪,將皇后請出去!」

皇后一步而退,搖了搖頭,猛地從袖中掏出一把剪刀,高高揚起:「皇上!臣妾今日要以死相諫。這趟江南之行危機重重,又有靜貴人這樣的奸詐小人陪在皇上身邊,皇上不可不防啊!」

皇上斷然一聲冷喝:「拉出去……」

「皇上,臣妾不是個爭風吃醋的人,您這般不聽勸阻,臣妾也實在無能為力。」一行冷淚自皇后目中落下,她又緩緩跪下去,舉起剪刀剪下自己的頭髮,「臣妾這就當著皇上的面剪髮明志,若皇上肯依臣妾所言,臣妾就削髮為尼,一生青燈古佛為皇上祈福。」

皇后手捧著頭髮和剪刀向皇上跑去,人未至,聲已發:「皇上,皇上,這……您還不相信嗎?」

話落間,埋伏在皇上四周的大內侍衛猛地躥出,各持兵刃擋住了皇后的腳步。

步青雲見狀,已是驚駭,想來皇上早已對她生疑,並布下了天羅地網,幸而有皇后前來一鬧,否則他們要是開始行動,便是自投羅網了。轉頭見皇上已在示意侍衛前來抓住自己,步青雲忙一腳踢翻桌子,飛身跳出,在空中一個翻滾,便見會場中幾十個裝扮成官員和太監的死士亟亟沖了出來,各自甩出了霹靂彈和煙火彈。

一時間,大壽慶典會場上煙霧瀰漫,眾死士和步青雲逃得一乾二淨。皇后為保護皇上,焦急地撲了上去,煙霧中被飛彈擊中了頭部,人瞬間癱軟在地。

皇上一步急來,撲上去抱住皇后:「皇后——皇后——」

聽著一聲連著一聲的呼喚,皇后恍惚地眨了眨眼睛,一行血水自額頭滑過,撫上皇上肩頭的手,一時垂在了地上。

蜂擁而來的太醫此時已將皇后的寢宮圍得水泄不通,皇上心急如焚,在書房裡焦躁地走來走去。恆泰一行人在得知皇后歸來壽宴之時,亦連同趕來,只可惜晚來了一步,不能扭轉皇后負傷的慘劇。此時,恆泰便跪在書房之中,等待皇上發落。

「朕要你護送皇后回京,你為什麼連這件小事都做不好?你為什麼不看住皇后?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的玩忽職守,你破壞了朕的一個好局!你知不知道?白費了!全白費了!」皇上怒不可遏,一掌重重落在書案之上,連連向恆泰發難。

恆泰見狀,只得叩頭道:「皇上,臣知錯了!為今之計,就是趕緊去詢問一下皇后娘娘,看她是受了誰的慫恿而跑回來的。臣敢斷言,我們中間一定混進了姦細!」

「這個朕早已知曉,咱們一會兒便去詢問皇后,揪出內鬼來。」皇上嘆了一口氣,再看了眼他,輕聲問道,「恆泰,你知道朕布了這樣大一個局,是為了什麼嗎?」

「臣實在不知。」

皇上看了眼窗外,夜色寂寥,陷入回憶之中:「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也是要下江南,朕微服私訪,有個屬於江南某個神秘組織的人威脅我,要我去查一件修河塘的案子,結果被大內侍衛射殺。朕記得那個人的手上,有一個獨特的魚形刺青。後來朕也查過此案,的確有冤情,但早已替他們平反。原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哪裡知道,這還只是開始……」

「開始?」恆泰愣愣一問。

皇上點了點頭,嘆口氣,又接道:「後來,有個進宮唱戲的戲子叫良工,跟慧妃有染,被朕發現之後,死於慧妃之手。本來只是一件普通的醜聞,可是朕卻在他手上看到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刺青……朕當時心裡很害怕,直到今日,這十幾年過去了,什麼都沒有發生……」

「既然是什麼都沒有發生,皇上又如何能察覺步青雲之黨的計畫呢?」

皇上冷冷咬牙,眉深深蹙起,幽幽道:「直到步青雲的出現。她的手上有同樣的刺青,朕就開始思考這些人為什麼一個個離奇地出現在宮中,他們究竟有什麼目的?朕看出步青雲想要勾引朕,這才促使朕開始布局,封步青云為靜貴人,容忍她在宮中所做的一切,然後公布要做大壽。這是他們最好的機會,也是朕最好的機會,朕要將他們連根拔起,一網打盡!可惜這個布局,因為你的疏忽而壞了事,完全白費了!」

聞言,恆泰立時將頭垂下,眉頭緊鎖。

皇上大嘆了一聲,一手指向恆泰:「所有人都跑了,連步青雲也跑了。打草驚蛇啊!恆泰,你破壞了朕所有的計畫。」

「臣知錯!」

「那你知道該接受怎樣的懲罰嗎?」

「這……」

恆泰一時愣住,正要說話,書房外亟亟跑來一名侍女,傳來消息說是皇后醒過來了。

皇上面上一喜,便要衝出書房,恆泰亦跟隨上,追著皇上的腳步道:「太好了,皇上,娘娘此次返回,定是有內奸唆使,只要知道此人是誰,便可知他們的整個布局,到時候要抓這些亂黨,並不困難。」

皇上點了點頭,心急如焚,步履匆匆間,直直轉入皇后寢宮,卻見卧榻上的皇后狀似瘋魔,有點魂不守舍的模樣。而醒黛目中有淚,正跪守在卧榻前扶持。

皇上一把推開圍在榻前的太醫,落座在皇后身前,一手緊張地握住皇后的手,急問出聲:「皇后還好吧?」

醒黛應了聲道:「腦部受了重擊,有點乾嘔,太醫已經去熬藥了。」

皇上點了點頭,便看向恆泰。恆泰見狀,忙一步跪前,聲音迎上皇后:「恆泰叩見皇后娘娘,請問皇后娘娘,這次是誰慫恿你回來的?」

皇后痛苦地眨著眼睛,勉力掙扎著起身,嘴唇翕動著,似有聲音溢出:「是……是……」

恆泰凝住一口氣,緊張道:「是誰?」

「是——」皇后猛地攥住了恆泰的一角袖子,面色突然發青,眼睛一翻,身子直直地倒了下去。瞬間,人便沒了氣息。

「娘娘——娘娘——」恆泰一聲疾呼,忙緊抓著皇后的腕子,卻覺得皇后的手已是發冷發硬。恆泰心中一痛,不由得鬆開皇后的腕子,呼了口氣,獃獃地坐到了地上。

「這是怎麼回事?皇后!皇后!來人啊,來人啊——」皇上尚不知情況如何,便扶著皇后的身子,揚聲不住地喚著她。

太醫們立刻衝上來,把脈之後,便齊齊跪在地上,連聲哭道:「請皇上節哀,娘娘已經殯天了——」

皇上似是未反應過來,只抱著懷中已逝去的皇后,怔怔發著呆。他臉色發青,頓了半晌,突然轉過臉,盯著恆泰,冷聲下令——

「富察恆泰聽旨!」

恆泰忙又跪穩,痛呼一聲:「臣領旨。」

皇上閉了閉眼,只將皇后抱得更緊,目光獃滯地望向窗外,冷而痛的聲音輕飄飄地溢出——

「此事因你而起,限你三日之內,查出皇后的死因,將所有賊人一網打盡!否則——滿門抄斬!」

連城低頭看了眼自己被繩子捆住的雙手,又看了看牽著繩子的江逸塵,一連幾天,江逸塵便都是這樣困著自己。若再跟他待下去,便更走不掉,恆泰那邊的危險也不能解除。可是一時半會兒,她又想不到什麼可以逃身的機會。

方瞥開目光,便見江逸塵從包袱里拿出饅頭來,咬了幾口,回頭看了看坐在附近的她,又取出一個饅頭丟了過來。饅頭落在連城被捆住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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