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七章 江動月移石

孫府。

晨露如霜,連日的雨水將天空一洗清凈。方一早,府中下人來報蒙古使者來訪,人已至前院。

孫合禮聞聲正在書寫醫案,心有訝異,忙由書案前轉出,迎著江逸塵的方向便是一禮:「不知使者駕臨,合禮有失遠迎,還請使者海涵!」

江逸塵一回禮,急問道:「久聞孫太醫是太醫院中最擅醫治疑難雜症的奇才,逸塵此來,只為請教一事!」

孫合禮稍一愣,問道:「未知是何事?」

江逸塵直接道:「這世上有一種失憶之症,不知孫太醫能不能治好?」

孫合禮想了想,又問他:「不知病患是男是女?」

「是個女子。」

孫合禮心下自有幾分瞭然,對著江逸塵便是一笑:「葯有四百四,病有八百八。這失憶之症,又分痴症、昏症、離魂症等不同情況,總之病理變化,因人而異。在下不敢保證可以治好,但倘若可以將病患帶到我府上,由我進行檢查,然後再予以治療,想來也有幾分把握。」

這一番話,倒也在情理之中。江逸塵只點頭,對他道:「孫太醫所言極有道理!好,我會儘快將病患帶來,到時,就麻煩孫太醫費心了。只要能醫好她,診金自然多多奉上!」

孫合禮再一點頭,目光已轉為深邃:「醫者父母心。」

他將江逸塵一路送出府門,眼見江逸塵上了馬,再一轉頭,只見府門後的影牆裡緩緩轉出毓秀的身影。毓秀的目光正一路追著漸行漸遠的江逸塵,目中有幾許複雜的情懷。

孫合禮向著毓秀寬慰一笑:「正說尋不到連城,如今便有人要將她送來,也省去了你的費心籌謀。」

江逸塵的身影再不能見,毓秀的面上竟是生出一絲難過,但想起那些陳年舊事,想起她曾經對江逸塵付出的一切,又被他欺騙的一切。毓秀已然不知自己當悲傷還是當仇恨。這麼多年了,她恨恆泰,恨明軒,恨富察家,唯獨面對江逸塵,她獨獨恨不起來。

那個人,虛情假意也好,利用謀算了自己也罷,她,是曾傾心於他。而這一顆心,直至今日,還在悸動著。可是,如今他來這裡,卻又是為了連城,沒想到直至今日,他竟也還想著連城。

富察恆泰也好,江逸塵也罷,他們一個個都記掛著連城。

猛地閉上眼睛,毓秀聲音一輕:「這樣正好,正好助我一臂之力。」

爆竹,爆竹,一地的爆竹都在轟鳴。

街角的小孩子們圍著一個抱著爆竹的瘋婆子一路追趕著,爆竹店裡的夥計也在追趕著這個瘋婆子。連著幾日,這個瘋婆子偷走了店裡不少的爆竹。今日,又逢她大白天來偷爆竹,一個夥計追了上來,將這個瘋婆子一腳踹到了地上,幾個夥計上前出手打她。一時間,引來了越來越多的老百姓圍觀,可任著百般毆打,被圍在人群中的瘋婆子依然抱著爆竹不肯放手。

江逸塵自孫合禮府上縱馬而出,正轉入這條巷道匆忙而過時,他自馬上看到那被人毆打的身影似是明軒的額娘如眉,便連忙勒住韁繩,跳下馬,直奔入人群中。他將眾人撥開,出聲制止了那幾個夥計,並拿出一錠銀子替如眉交付了爆竹的錢,才讓那群夥計散開來。

待人群一散開,如眉才敢悄悄抬起頭,一見是江逸塵,她便緊張得大喊大叫,從地上翻滾著爬起來,一身狼狽地轉身便要跑。

江逸塵連忙拉住了如眉,對她道:「姨娘何必要跑?咱們好歹也在一個屋檐下住過,有什麼事情你跟我說啊!」

如眉瘋瘋癲癲地看著江逸塵,烏黑的眼珠子轉了轉,神情扭曲地對他說:「你,也想對付富察家是不是?那你幫我啊!你幫我啊!」

江逸塵愣住,眼見著如眉瘋癲至此,驚訝不已。

如眉從自己懷中掏出那些爆竹,將它們緊緊抱給江逸塵看,小心翼翼地告訴他:「我告訴你,我已經囤積了好多好多火藥!只要我點燃它們,我就可以把他們全部都炸死了!把大房子全炸倒!我就能給我兒子報仇了!哈哈哈!」

一瞬間,她又開始陷入癲狂的狀態。自明軒死後,她便時常這樣,清醒一時,糊塗一時,清醒著便是想到要替明軒報仇,糊塗時便可以什麼招數都能想得出來,無論有無用處。

江逸塵不無可笑地看著如眉,撿著她那些爆竹,搖了搖頭:「姨娘,就你這點玩意,只怕連屋瓦都炸不開一片,你還怎麼報仇啊?」

如眉亟亟一喚,聲音頓時變得尖厲起來:「那怎麼辦!怎麼辦!我的兒子就白死了嗎?不!我要報仇!我要他們死!」

江逸塵一把握住如眉的手,眼睛盯著她,輕輕道:「其實你要報仇,也不是那麼困難的一件事。只要你能重新回那個家,那麼,一切都會有機會的……」

如眉眨了眨眼,似乎意識又清醒了過來。一瞬間,她明白了江逸塵的話。她丟下懷中的爆竹,轉而朝著富察將軍府的方向走去,她一步一蹣跚,破舊的衣衫在風中顫顫擺動。她口中喃喃著,她要回去,回去那個她生活了三十年,和福晉鬥了半輩子,哭笑怒罵了半生,又送走了明軒的富察府。

她寂寂地笑,一時分不清她是真的清醒著,還是已經全瘋了。

不知走了多久,陽光越來越大,正午的日頭懸在天上。如眉痴笑著望著富察府金色的匾額,一陣風吹來,她作勢跌坐在府門口,破衣爛衫,一臉的慘相,抬起手一聲聲叩著府門。守在府門外的家奴見狀,忙將消息傳到裡間。

不消半刻,恆泰便攜著醒黛和連城一步走到了府門外。醒黛一見是如眉,想起恆泰肩頭的傷,怒得便要攆走如眉,開口即道:「你上回攪得我們還不夠嗎?你又回來做什麼?!」

如眉哭喪著一張臉,開始囈語:「吃的……喝的,我要吃的,我要喝的……」

連城一步走出,細細看了眼如眉,再回首看向醒黛,猶豫道:「眉姨娘莫不是傻了?」

醒黛冷冷地看著如眉,咬牙道:「誰知道她是不是真傻了,轟出去就是!」

一直沉默的恆泰卻突然走上前去,蹲在如眉身前,抬手一扶她,極是恭敬地問:「眉姨娘,你還認識我嗎?」

如眉呵呵地傻笑著,並不能回應。

恆泰目中一抖,不無難過道:「我說過,明軒走了,我來照顧你。請你回到府里好生待著。」

「恆泰!你好了傷疤就忘了疼?這樣的人怎麼能往家裡帶呢!」醒黛一急,忙走出來,攔住恆泰。

然恆泰將手一擺,示意醒黛莫要再說下去,待站起身,恆泰冷靜地道:「算了,眉姨娘畢竟也是長輩,既然回來了,咱們還是找個大夫瞧瞧病也是好的,再找人看護一下,也就是了!」言罷,便親自攙扶著如眉入了府中。

醒黛無奈,看著如眉和恆泰的背影,只得吩咐身後的雲兒道:「你去,看著她!密切注意她的行蹤,別真又叫她鬧出什麼事來!」

是夜,如眉輕手輕腳地走去了小格格的房間,她倚在門端,看小格格正站在床上玩著布娃娃,陪在她身邊的奶娘已是扶著床榻睡了過去。小格格穿著緋紅的小衫衣,扶著帷幕歪著頭看站在門端的如眉,稚嫩的目光中透出一絲好奇。

如眉手裡拿著五彩的小風車,她走一步,風車便由風吹動著搖轉,而這,儼然吸引住了小格格。如眉將小風車遞給她,輕聲哄著她問:「要不要玩?」

小格格一點頭,甜甜地笑著。

如眉將她抱在懷中,笑嘻嘻地說道:「來,跟著婆婆走!帶你去玩好不好?」

小格格又一點頭。如眉便將身上的披衣裹在小格格的身上,將小格格抱成一團,飛奔出去,一路自後院的柴房出了府。她抱著小格格跑到郊外的蘆葦盪,那裡能看到滿天繁星,還能看到明軒。如眉知道,明軒必是那繁星中的一顆,如今也正瞧著自己。

靜靜的蘆葦盪,星辰亮麗,卻沒有月亮。風有些冷,風車在跑來的路上被揉壞了,小格格捏著風車有些想額娘,就開始哭起來。如眉便抱著小格格坐在蘆葦盪的岸邊,哄著小格格:「小格格乖,這個地方好玩吧!我告訴你啊,明軒小時候和你一樣,也喜歡看蘆葦,也喜歡在這兒吹風,我有時候想要抓他,都還抓不到呢!」

夜色猙獰,星光下如眉的臉更顯得有幾分扭曲,小格格嚇得嚶嚶地哭起來:「額娘!我要額娘!」

如眉將臉色一沉,吼小格格:「哪裡有什麼額娘!沒有!」

一聲狗叫,遠處有侍衛牽著四隻金鼻神犬趕到了蘆葦盪,一時間火把將蘆葦盪照得雪亮。

「不要傷害我的孩子!不要!你放開她!」一聲自遠處傳來,是醒黛。

「眉姨娘,千錯萬錯都跟孩子無關,你把她還給我!你要命,把恆泰的命拿去吧!」恆泰的聲音亦隨著飄來。

如眉抱著小格格,一步步後退著,躲避著那火光。她揚起聲音,冷冷地笑著:「好啊,公主、大爺,你們欺負了我這麼多年,原來你們也會怕啊!那你們為什麼不管我兒子的死活,還要害死他?!富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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