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圓月灑下一地斑駁。
一室清冷,相對無言。連城已不知這般望著恆泰有多久了,卻遲遲得不到恆泰的一聲垂問。這氣氛異常尷尬。白日的紛亂,她竟是一個字也開不了口,無法解釋那措手不及的一切。
許久,她終於站起身:「恆泰,你渴不渴?我給你去倒杯茶?你要吃點心嗎?」轉身間尋到一個茶杯,茶壺裡的水卻冷了。
身後,恆泰靜靜抬了眼,看著她:「今日,真是額娘叫你過去的嗎?」
手中一頓,連城緩緩放下茶杯,咬牙搖了搖頭,聲音微弱:「是公主叫人打暈了我,把我送過去的。」
恆泰握緊冷拳,點了頭:「果然不出我所料,幸虧今日額娘圓了場,否則這下場真是不可預料。這江逸塵,真是一個極大的禍害!」
聞聽江逸塵三個字,但想起今日江逸塵為了保護自己,竟拿頭去撞牆,且還撞得鮮血淋漓,連城心中牽起一痛,忙搖頭,拉住恆泰的腕子,連連道:「不關他的事,他也是受害者。」
受害者?!
恆泰冷哼一聲,定定地看著連城,為她糾正道:「從他沒進府開始,就一直攪亂我們的生活,而這一陣子進府之後,仗著阿瑪對他的寬容,竟屢掀風波,把府里攪得沒有一日安寧!這個禍胎,還是要想辦法及早除掉才好!」
「恆泰!」連城心底一急,顧不上其他,「他也是一個可憐人,很多事情其實他也是身不由己啊,你可千萬不要對他下手!」
一陣冷風襲過,恆泰竟似覺得徹骨寒冷,他一絲絲盯緊連城,目光便如看一個陌生人。
「你還在替他說話?我們又要因為他而吵架嗎?」恆泰定定地道,「你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我的話?江逸塵,他就是一個壞人!」
連城無力與他相爭,卻又實在想要為江逸塵澄清。她並非什麼聰慧女子,不曉得看眼色說話,她只是要說出一切她想說的話,並非想要與他爭、與他吵。
一時心底酸楚,連城偏過頭,再不去看恆泰:「你自己呢?你也是一定要跟我吵架嗎?你為什麼又不肯相信我的話,相信他是個好人?他寧可傷害自己,也不願意傷害我!」
「連城,你太單純了。他是否願意傷害你,與他是不是一個好人,是徹徹底底的兩回事!他此番不願意傷害你,更證明他心機兇險,想要迷惑你,欺騙你!」
連城無奈而又迷惑。
連城皺起眉,已全然不知道該相信什麼。是相信自己親眼所見,還是相信恆泰之言?她覺得好累,為什麼一定要吵架?為什麼一定非要說江逸塵那個第三人呢?連城實在不明白。
這一刻,她只想勸好恆泰,只想重見到恆泰臉上的笑容,喜歡他意氣風發的模樣,而不是此刻凶煞憤怒的模樣。
連城步至恆泰身前,兩臂輕輕搭在恆泰肩上,她立在他身前,將他環在臂彎中,軟聲細語:「恆泰,咱們不說他了,行不行?咱們說說別的,說說你額娘福晉,忽然間對我可好了。」
恆泰霍地站起來,猛地甩開她的兩臂,仍是怒道:「說清楚,必須說清楚!這是關乎好壞是非的事情,不說清楚,我們心結難解,永遠都會吵架!」
「說什麼?!有什麼可說的?!你一定要跟我這麼大聲說話嗎?我告訴你,你怎麼大吼大叫,我還是要告訴你,江逸塵他救了我,他不肯非禮我!他一直都善待我!」
恆泰猛地攥住連城雙肩,極為迫切地凝住她:「連城,你跟我說實話,你心裡是有他多一些,還是有我恆泰多一些?」
連城隨之一愣,怔怔開口:「當然……當然是有你多一些!」
恆泰心底抽疼,將她鬆開,死死地咬牙。原來,在她心中,只是佔據了一部分而已,剩下的竟然全是江逸塵。恆泰大笑兩聲,目中更怒:「宋連城!難道你就不知道什麼叫做情有獨鍾嗎?我心中只有你全是你,而你的心中卻還裝著一個江逸塵!連城!你就是這樣對我的嗎?」
連城只覺得這個模樣的恆泰簡直是不可理喻,她委屈得連連搖頭,不住地後退:「恆泰你太狡猾了!你是存心吵架!我告訴你,我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我對你問心無愧!」
「你的心——」恆泰閉了閉眼,聲音更冷,「不在我這裡,你還要怎麼對不起我?!」
連城僵住,只覺得滿心沸騰的血向上沖涌著,她怒不可遏,她怒得恨不得大笑出聲。原來,原來在他心底,竟是這樣看待她的。
「你願意怎麼說都行!我粗人一個,負不起少將軍一片深情,也吵不過少將軍伶牙俐齒。」說著猛地衝到門邊,用力拉開一扇門,怒目迎向恆泰,連城堅定道,「我這粗人現在要睡了!你!你給我出去!」
言未落,恆泰霍地站起身,徑直邁出,砰一聲,摔門而去。
連城聽得那一聲門響,只覺得心都要震碎了。嘴角牽了牽,竟是扯出一絲笑,笑著笑著卻是淚流了滿面……
雲山禪寺的事件之後,富察將軍為平息江逸塵的怒火,下令立江逸塵為長子,並欲將富察家的所有都留給江逸塵,並在祖先祠堂內,當著列祖列宗,向全府上下宣告立江逸塵為長子之命。祭祖之日,江逸塵指明要恆泰、明軒向自己行禮,引來一片嘩然。
連城心知,江逸塵,將事情越鬧越大了。
自祠堂中步出,見周遭無人,連城便拉過江逸塵,一路拉著他躲去假山後,狠狠甩了他的手,連聲逼問:「你到底想要怎樣?你該知道的事情也都知道了,想對付的人你也對付不了,留在這裡也是瞎折騰,你只會引起混亂。你快走吧,你走行不行?你就讓他們好好過日子不行嗎?」
「乾娘的仇,現在可以先緩緩。連城,你不要忘了,恆泰手上還沾著我幾十個兄弟的鮮血呢!這幾十條人命的仇,我難道就不報了嗎?」
「夠了,江逸塵。」連城截住他的話,覺得他已有幾分不可理喻,「人人各司其職,恆泰是將軍,他如果不在軍營效力,他才不會去殺你的兄弟們呢。冤冤相報何時了,你還要固執到什麼時候?我看你……我看你就是沒事找事!」
江逸塵眸中一顫,猛地握住連城的手:「我也可以不去報仇,我也可以不找事……我可以讓他們清靜……」
真的?
懷著幾分期待,連城盯著他。
江逸塵緩緩將連城的手貼至胸口,目光溫柔如秋水:「只要你跟著我,我可以將一切都拋下,恩仇可泯,繁華可棄,只要你肯跟我走!我只要你陪著我,怎樣?」
連城猛地甩開他的手,嘟起菱唇:「你是聾了還是忘性大?我得跟你說多少遍?我是永遠不會喜歡你的!這心思你就斷了吧。快走!快離開這兒!」
富察恆泰有什麼好?他是富察府的長子,如今,他也是了;富察恆泰文武雙全,而他也是詩詞滿口,錦繡文章,也可以騎馬射箭,也可以效力軍中。江逸塵想不明白,連城何必要如此固執?
「連城,我告訴你,我既可以為你放棄一切仇恨,我自然也可以為你做出一切改變。皇親貴胄又怎樣?富貴榮華又如何?恆泰有的,我都會有,恆泰沒有的,我一直都有——我有一顆始終為你的心。我什麼都不管,我只知道有我在,就沒人能欺負你,我只對你一個人好,始終如一。這一點,恆泰永遠也做不到,因為他自私,他要管的太多,不純粹。」
「老詞,聽都聽膩歪了。」連城狠狠白了他一眼,義正詞嚴道,「就像你不停地跟我說,說桃子有多好吃,又香甜又多汁,我一定會愛吃桃子。可是江逸塵,我不愛吃桃子,我一口都不會碰,我就愛吃雪梨。你把桃子跟雪梨接在一起,種出個雪梨桃來,也不會是我愛吃的。」
江逸塵突然愣住,聽她說完這一番梨子桃子的,忽然笑了,忍不住抬起連城的手,落下一吻。
「連城,我是真喜歡你呀,你多好玩呀。」兩眉笑成了彎月,江逸塵極溫柔地看著她,手撫上她被風吹亂的額發,「你放心!你會是我的!」
他要她等著,等他將雪梨樹砍了燒了,她便只能吃桃子了。
連城不明所以地看著江逸塵帶著心滿意足的笑意離開,目光一路追著他離去的背影,卻在園林深處看到一抹熟悉的銀藍麾衣的身影。連城剎那間愣住,目中生起一絲糾結,張了張口,還未喚出一聲「恆泰」,已見恆泰扭身大步而去。
方才那一幕,他必是都看見了,卻不願意聽自己講一個字。
一襲冷風貫穿了連城周身,她顫了顫,心墜得更低更深。
至重陽節,軍中大營展開武將演武,校武場又傳來江逸塵重傷了明軒的消息,眼見得恆泰的神色一日較一日更差,連城再不敢在他面前提起江逸塵三個字。
這日午後,連城在府中園子里瞧見了秦湘姑姑,這才知道,接連數日來,醒黛公主閉門不出,甚而自服能致人慢性中毒的膳食,只為求死。皇后擔憂公主安危,便差遣秦湘前來府中,勸慰公主,疏憂導郁,二來也欲要秦湘代其教授公主一些家宅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