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十六章

「你可以稱我為大使,但我配不上這個頭銜。」那名康蘇人說,「我是個罪犯,在攀疏星之戰中使自己蒙羞,因此我受命前來,用你們的語言跟你對話。這樣的羞辱讓我渴望一死了之,並在重生之前得到應有的懲罰。我希望現在的行為能讓我在大家眼中的價值稍微有所提高,使我能夠得到死亡的解脫。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我才不惜玷污自己來跟你說話。」

「我同樣很高興見到你。」我說。

我們站在康蘇人不到一個小時前建成的足球場大小的穹廬中央。不用說,我們人類不得踏足康蘇人的土地,或是站在康蘇人有可能再度踩踏的任何地方。我們到來以後,自動機器在康蘇太空中的某一區域建起了這座穹廬,這個區域本身早就被隔離開來,是接待我們這類不速之客的專區。商談一結束,這座穹廬就會被引爆,射向最近的黑洞,讓它的每一粒原子永遠無法再度污染這一片宇宙。在我看來,最後這記重手實在重得有些太過分了。

「我們知道你們想問一些有關瑞伊人的問題,」大使說,「而你們也願意按照我們的習俗來贏得問這些問題的榮譽。」

「是的。」我說。我身後十五米遠處,三十九名特種部隊戰士身著戰鬥服,立正站好。情報部門告訴我們,康蘇人不會認為這是一次平等會面,因此沒有必要穿上什麼特別的外交服飾。再說,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有可能被選中參加格鬥,戰鬥服是必不可少的。我倒是稍稍打扮了一下。這是我的個人決定;既然要我冒充這個小小的代表團團長,那麼看在上帝分上,我至少得看上去像那麼回事。

康蘇人大使背後同樣遠的地方是另外五名康蘇人,每人都拿著兩把樣式嚇人的長刀。不用問也知道他們在那兒幹什麼。

「我偉大的人民認為,你們提出要遵從我們的風俗,也按照我們的要求出現了——這種做法是正確的。」大使說,「但是,要不是你們帶來了那個將我們的戰士光榮地送往重生的人,我們仍會認定你們的要求是沒有價值的,從而不予理睬。那個人就是你嗎?」

「就是我。」我說。

康蘇人頓了一下,像是在打量我,「一名偉大的戰士居然會是這副模樣,真是奇怪。」大使說。

「同感同感。」我說。情報部門說,一旦康蘇人接受了我們的要求,他們就會信守承諾。我們只需按照慣例進行格鬥就行,至於商談中的舉止倒並不重要,所以我大可以隨便點。對這個問題,研究人員是這麼看的:康蘇人或許更喜歡我們隨意一點,這能增強他們的優越感。我倒是怎麼都行,只要管用就好。

「我們已經選出了五名罪犯來同你們的士兵一決高下。」大使說,「由於人類缺乏康蘇人所具備的身體特質,我們為你們的士兵準備了刀具。願意的話,他們可以使用。我們參加格鬥的人正拿著刀,他們將刀遞給誰就是選中誰來格鬥。」

「懂了。」我說。

「如果你們的士兵活下來,他可以把刀留下,作為勝利的象徵。」大使說。

「謝謝。」我說。

「反正我們不會把刀收回來,它們已經成了不潔之物。」大使說。

「懂你的意思。」我說。

「格鬥之後,我們會回答你們爭取到的所有問題。」大使說,「現在開始選擇對手。」大使哼哼著發出一聲尖叫,那聲音足以把馬路的路面給掀起來。他身後的五名康蘇人抽出刀走上前來,從大使和我身邊走過,朝我們的士兵走去。沒有一個退縮。紀律倒真不錯。

康蘇人沒花多少時間來選擇對手。他們一路筆直地走過去,將兩把刀遞到自己正前方的人手裡。對他們來說,我們中隨便哪個都一樣,沒有任何區別。刀遞到了孟德爾下士、喬·古德爾二等兵、詹妮弗·阿奎那二等兵、弗雷德·霍金中士和簡·薩根中尉手裡。他們一言不發地接過刀。康蘇人退回到大使身後,我方其餘的士兵也後退了幾米,與被選中的人拉開一段距離。

「你們依次開始比試。」大使說著,退回他的鬥士們身後。現在,這裡只剩下我和前後十五米處分別站立的兩排士兵,他們正耐心地等候著殺死對方。我走到一側,仍然站在兩排人之間,指了指離我最近的特種兵和康蘇人。

「開始。」我說。

康蘇人展開刀狀的切削臂,經過改良的扁平甲殼邊緣如剃刀般銳利。接下來,他伸出較小的、跟人類相似的次一級手臂和手。他發出一聲穿透整個穹廬的尖叫,走上前來。孟德爾下士扔下一把刀,將另一把拿在左手,徑直朝康蘇人走去。兩人走到彼此相隔三米遠的地方。此後的動作快得我根本看不清楚,眼前只有一片模糊。十秒鐘後,切削臂劈中了孟德爾下士,傷口划過整個胸腔,深可及骨;但康蘇人的頭與甲殼相連的柔軟部位被深深地扎進了一口刀。孟德爾搶進了康蘇人懷中,自己雖然挨了一記,但還是乾淨利落地擊中了康蘇人最暴露的薄弱部位。康蘇人抽搐著,孟德爾用力拖動長刀,猛地一刀切開他的神經束,將次要神經叢與胸腔中的主要腦組織割裂開來,同時切斷了幾根大血管。康蘇人癱了下去。孟德爾抽出他的刀,右臂緊緊壓住肋部,回到特種兵中間。

我向古德爾和他的康蘇人對手發出開始信號。古德爾咧嘴笑著,跳著舞步蹦了出來,雙手拖著長刀,刀身向後。康蘇人一頭沖了過來,切削臂在身前張開,一路吼叫著。古德爾同樣飛奔上前,最後一秒鐘卻像上壘的跑壘員那樣向前一出溜,滑到康蘇人身下。康蘇人揮臂砍落,將古德爾頭部左側的皮膚和左耳削了下來。古德爾的刀向上一揮,砍斷了康蘇人的一條甲殼腿。那條腿像龍蝦螯鉗一樣斷裂開來,掠過古德爾,飛了出去。康蘇人身子一傾,栽倒下去。

古德爾坐在地上一轉,將雙刀拋起,一個後空翻,雙腳落地,正好趕在雙刀墜地前一把接住。他的頭部左側成了一大團灰色凝塊,但他沖向康蘇人時仍舊面帶微笑。康蘇人正發瘋般極力站直身體。他向古德爾砍去,但切削臂的動作慢了一步;古德爾一個轉身,反手一戳,第一把刀像長矛一樣刺進康蘇人背部的甲殼。古德爾身體再轉,反手又是一刀,刺進康蘇人胸部的甲殼。最後,他來了個180度大轉身,面對著康蘇人,握住兩把刀柄狠命一攪。切碎的內臟從康蘇人的前胸和後背滾落出來,康蘇人猛一痙攣,倒在地上。古德爾一路咧嘴笑著,跳著快步舞回到自己人這邊。他顯然玩得很開心。

阿奎那二等兵沒有跳舞,也不像古德爾那樣興高采烈。她和她的康蘇人對手機警地彼此繞著圈子,轉了二十來秒鐘,康蘇人這才衝上前去,切削臂向上揚起,像是要把阿奎那刺個對穿挑起來。阿奎那向後一個翅超,跌倒了,摸索著向後退去。康蘇人猛撲上來,左邊的切削臂刺穿了她左臂橈骨和尺骨之間的柔軟部分,將她釘在地上,另一隻切削臂也轉到了她的脖頸前。康蘇人動了動後腿,擺好姿勢,準備一下子砍掉對手的腦袋。只見他後腿借力,切削右臂微微後移,騰出地方,以使出最大力量。

就在康蘇人要揮臂砍斷阿奎那脖子的一剎那,她一聲悶哼,全身朝康蘇人砍下來的方向猛地一掙。隨著這一挺身,她左臂和左手的軟組織和肌肉刷地撕裂。阿奎那衝擊之力不減,全身撞到康蘇人身上,將他撞得翻倒下去。阿奎那搶進康蘇人懷中,身體一轉,右手揮刀,狠狠戳進康蘇人的甲殼。康蘇人想把她推開,但阿奎那的雙腿死死纏住對手身體的中段,絕不放鬆。垂死的康蘇人在阿奎那的背上砍了好幾下,但雙方貼得太近,切削臂施展不開。阿奎那勉強甩開死掉的康蘇人,朝己方士兵走去。她在半路上倒下了,不得不被人抬走。

我總算明白自己為什麼被豁免格鬥了。這不光是速度和力量的問題,儘管特種部隊戰士們在這兩方面明顯比我強。有句話叫「可接受的損失」,對這句話的理解,他們與普通士兵大為不同,由此發展出了一些普通士兵絕不可能採用的戰鬥策略。正常的士兵不會像阿奎那剛才那樣犧牲自己的肢體,因為七十多年的人生經歷告訴他,肢體是不可取代的,失去四肢之一會造成死亡。特種兵卻不存在這個問題。他們的經驗是,損失的肢體總是可以重新長出來的。他們也知道自己的身體具有多麼強大的抗打擊能力,強大到了普通士兵無法理解的程度。這倒不是說特種部隊的戰士沒有恐懼感,只是他們產生恐懼的時間要比我們晚得多。

我示意霍金中士和他的康蘇人開始。這一次,康蘇人並沒有展開切削臂;這個康蘇人只是走到穹廬中央,等待著自己的對手。與此同時,霍金貓著腰,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向前靠近,掂量著合適的進攻時機:前進,止步,橫跨一步躲避,止步,前進,止步,再前進——就這樣深思熟慮地小步前進。但康蘇人驀地張牙舞爪撲擊過來,兩隻切削臂同時刺穿霍金,將他挑起來扔向空中。霍金划了個弧線,往下墜落,康蘇人兇狠地朝他砍了過去,砍掉了他的腦袋,並將他攔腰砍成兩半。霍金的軀幹和腿朝不同方向飛去,腦袋直接落在那個康蘇人面前。康蘇人打量了一番那顆頭顱,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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