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十五章

雀鷹號是一艘安靜的飛船。平常的軍艦上總是充滿了人們說笑叫鬧過日子的嘈雜聲。特種部隊的士兵們不幹這等蠢事。

剛一上船,雀鷹號的指揮官就向我做了一番解釋。「別指望別人會跟你說話。」前去報到時,克里克少校對我說。

「長官?」我說。

「我指的是特種部隊的戰士們。」他說,「不是對你有什麼意見,只是我們都不太愛說話。沒有外人的時候,我們幾乎全都用腦伴交流。那樣更快捷,再說我們也不像你們那樣更偏愛以自然的方式說話。我們生來就有腦伴,別人第一次跟我們說話時用的就是腦伴,所以這就成了我們最主要的交流手段。請你理解。還有,我會命令士兵們在需要跟你溝通時開口說話的。」

「這沒必要,長官。」我說,「我也可以使用腦伴。」

「你跟不上節奏的。」克里克少校說,「你的大腦以一種速度交流,我們則以另一種速度交流。跟生人說話相當於把交流速度降低了一半。跟我們對話的時間稍長,你會發現我們語氣生硬、言辭簡略。因為我們覺得自己好像是在跟一個遲鈍的小孩子說話,於是自然流露出這種態度。別見怪,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

「沒事,長官。」我說,「但您和我的交流似乎沒什麼問題。」

「唔,身為指揮官,我要花很多時間與特種部隊以外的人員打交道。」克里克說,「還有,我比我的大部分士兵年長,多少學到了一些社交禮儀。」

「您多大年紀了,長官?」我問。

「我下周就十四歲了。』他說,「好了,我將在0600點召開一次參謀會議。在那之前,你安頓下來,吃點東西,休息一下。我們明早再聊。」他敬了個禮,打發我走了。

簡在我的房間里等我。

「又是你。」我笑著說。

「是我。」她只答了這麼兩個字,馬上問道,「你過得怎麼樣?」

「上船十五分鐘以來,」我說,「很好。」

「我們都在談論你。」簡說。

「是啊,無休無止喋喋不休的閑聊聲充分證明了這一點。」我說。簡正要說話,我抬起一隻手。「開個玩笑,」我說,「克里克少校把腦伴的事告訴我了。」

「正因為如此,我才喜歡像這樣跟你說話。」簡說,「跟我同別的人說話感覺不一樣。」

「我好像記得你們救我的時候開口說話了。」我說。

「當時我們擔心會被敵人追蹤到,」簡說,「開口說話更安全。公眾場合中,我們也開口說話。我們不喜歡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你為什麼要這麼安排?」我問她,「為什麼要讓我上雀鷹號?」

「你對我們有用,」簡說,「無論是在珊瑚星上,還是作為我們準備工作的一個構成要素,你的經驗都會很有用處,。」

「這是什麼意思?」我問。

「克里克少校會在明天的簡報會上講的。」簡說,「我也會到場。我負責指揮一個排,並從事情報工作。」

「我對你們有用。這就是讓我上船的唯一原因,對嗎?」我問。

「不對,」簡說,「但這是我能把你弄上船的唯一原因。聽著,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待太久。為了這次任務,我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但我想了解她,了解凱茜。我希望你能告訴我,她是誰、長什麼樣子。」

「我會告訴你的,」我說,「但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簡問道。

「你得給我講講你自己。」我說。

「為什麼?」

「因為整整九年來,我一直認定我的妻子已經死了。但現在你出現了,弄得我心裡亂糟糟的。」我說,「我對你的了解越多,越能習慣你不是她的事實。」

「我的生活其實沒那麼有趣,」簡說,「再說只有六年。這麼點時間根本不足以幹什麼。」

「去年一年裡,我做的事比之前那些年所做的一切加起來還多。」我說,「相信我,六年時間已經足夠了。」

「長官,想要人做伴嗎?」一名和善的年輕士兵(可能只有四歲)和他的四個特種兵同伴端著餐盤走過來,立正後對我說。

「這張桌子沒人。」我說。

「有的人喜歡一個人吃飯。」那個士兵說。

「我不是那樣的人。」我說,「你們請坐吧。」

「謝謝您,長官。」士兵說著,把托盤放在桌上。

「我是山姆·孟德爾下士。他們都是二等兵,喬治·林奈、威爾·黑格爾、吉姆·波爾和詹·費米。」

「我是約翰·佩里中尉。」我說。

「嗯,您覺得雀鷹號怎麼樣,長官?」孟德爾問道。

「很不錯,很安靜。」我說。

「沒錯,長官。」孟德爾說,「我剛才還跟林奈說呢,我覺得自己這一個月說的話還不到十個詞。」

「那你剛剛打破了自己的紀錄。」我說。

「您介不介意為我們揭曉一個賭注,長官?」孟德爾說。

「做這個會不會很吃力?」我問。

「不會,長官。」孟德爾說,「我們只是想知道您有多大年紀了。喏,黑格爾打賭說您的年紀是我們全班所有人的年齡加起來的兩倍。」

「你們總共有多少歲?」我問。

「包括我在內,我們班共有十名士兵。」孟德爾說,「我是年紀最大的,五歲半。其他人的年齡在兩歲到五歲之間。總年齡大約是三十五歲零兩個月。」

「我七十六歲,」我說,「所以他說對了。不過,任何一個殖民軍的新兵都能讓他贏得這場賭注。沒到七十五歲,他們不讓我們參軍。有句話我必須說,擁有你們全班所有人年齡之和的兩倍的年紀,這種事真讓我難受。」

「是的,長官。」孟德爾說,「但從另一個角度看,我們的軍齡卻都至少是你的兩倍。所以差不多打平了。」

「我想是吧。」我說。

「長官,您在這種生活之前還有一段完整的人生。」桌子下首的波爾說,「這種事一定很有意思。那種感覺是什麼樣的?」

「對什麼的感覺?」我說,「你是特指我的生活,還是泛指從軍之前另有一段人生這種事?」

「您隨便講,都行。」波爾說。

我突然意識到,坐到這張桌邊的另外這五位甚至沒有拿起叉子吃東西。餐廳里原本生機勃勃,到處是餐具敲擊托盤發出的拍發電報似的聲音,現在卻徹底安靜下來。簡說過,大家全都對我很感興趣。很顯然,她說得沒錯。

「說到我過去的生活,我很喜歡。」我說,「別的人也許會覺得那種生活沒什麼激動人心的,甚至覺得無趣。我不知道。但對我而言,那是一段美好的人生。至於軍旅生活之前還有另一段人生,這個問題我倒還真沒有好好想過。至於眼下的這種生活嘛,從軍之前,我從沒想過軍旅生活會是什麼樣子。」

「那你為什麼要選擇這種生活呢?」波爾問,「你對它或多或少總會有點概念吧。」

「不,沒有。」我說,「我想,我們這些參軍的老年人中,沒有人真的知道軍隊和戰爭是怎麼回事。我們中的大多數人從來沒見過戰爭,也沒當過兵。沒有人事先知道他們會把我們的自我抽出來,塞進一具新身體,而這具身體和過去的我們只有部分相似之處。」

「聽上去真傻,長官。」波爾說。這話提醒了我,他大概才兩歲,還沒學會怎麼委婉表達自己的看法。「竟然會有人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決定報名加入某種組織,真搞不懂這是為什麼。」

「嗯,」我說,「你沒有體驗過衰老。說到冒險、接受新觀念,一個七十五歲、未經任何改良的人會比你的膽子大得多。」

「我看不出歲數大小會有什麼區別。」波爾問。

「一聽這話,就知道出自一個從來沒體會過衰老的兩歲孩子之口。」我說。

「我三歲了。」波爾有些生氣地說。

我舉起一隻手。「好吧,」我說,「咱們暫時換個角度來看。我七十五歲,加入殖民軍時確實膽大了些,猛跳了一大步。但話說回來,那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並不是非參軍不可。如果你覺得這種事很難想像的話,我對你們的情形豈非更難想像嗎?」我轉頭對孟德爾說,「五歲的時候,我甚至不大會系鞋帶。你無法想像像我這樣一大把年紀參軍是什麼感覺,想想看,要我想像一個五歲的成年人除了戰爭以外一無所知會有多困難。別的不說,我至少知道殖民軍以外的生活是怎麼回事。你們呢?」

孟德爾望著同伴們,他們也反過來望著他。「我們通常不大會想這些事,長官。」孟德爾說,「一開始,我們甚至覺得自己沒什麼不同尋常的。我們認識的人全都是以同樣的方式『出生』的。在我們看來,你才不同尋常。你在開始這一生之前擁有過一段童年,經歷過一整段人生。這樣做事,豈不是太沒效率了嗎?」

「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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