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

「好了,咱們來瞧瞧吧。」我走進辦公室,醫生瞥了一眼他那台相當大的PDA,「你是約翰·佩里,對吧?」

「是的。」我說。

「我是拉塞爾大夫。」他說著,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看上去像是你家的狗剛剛死了。」他說。

「實際上,」我說,「死的是我的室友。」

「哦,沒錯,」他說著,又瞥了一眼PDA,「列昂·狄克。要不是這樣,我為你弄完以後就該輪到他了。真是時運不濟啊。嗯,那就把他從日程表上刪掉吧。」他花了幾秒鐘在PDA的屏幕上點了幾下,而後皮笑肉不笑地沖我咧了咧嘴。這位拉塞爾大夫對待病人的態度實在大有改善的必要。

「好了,」他將注意力轉回我身上,「來看看你吧。」

辦公室里只有拉塞爾大夫、我、供大夫坐的一把椅子、一張小桌子和兩張小床。小床的形狀同人體曲線一致,一道透明的弧形罩彎曲成拱,蓋住兩張小床各自所在的區域。每張小床的床頭都有一條臂狀連桿,末梢連接著一隻杯狀物。「杯子」看上去差不多跟人的腦袋一般大小。說實話,這玩意兒讓我有點緊張。

「請過去,舒舒服服地躺好,然後我們就開始。」拉塞爾大夫說著,打開離我最近的小床的罩子。

「需要我脫掉衣服嗎?」我問。既然是體檢,當然需要看看這具身體。

「不用。」他說,「但如果你覺得這麼做更自在,儘管請便。」

「難道還有誰在沒有吩咐的情況下自己來個脫光光不成?」我問。

「事實上,還真有。」他說,「要是你一直以來都被告知以某一種方式做某一件事,這個習慣就很難改過來。」

我沒脫衣服。我將自己的PDA放在桌上,朝小床走去,轉過身,向後躺倒下去。拉塞爾大夫關上罩子,走了回去。「暫時別動,我調節一下小床。」他邊說邊點擊他的PDA。我感到小床按照人體發出壓力進行調整,讓曲線更適應我的體形。

「真有點瘮得慌。」我說。

拉塞爾大夫笑了,「接下來,你會感到一點震動。」他說。說得沒錯。

「對了,」我說,小床在我身下輕柔地晃動,「剛才那些跟我一起在候診室里的傢伙,他們進來後都去哪兒了?」

「穿過那邊那扇門進去了。」他沖身後揮了揮手,頭也不抬,只顧盯著PDA,「那裡是康復區。」

「康復區?」

「別擔心,」他說,「我這話讓體檢聽起來可怕多了。事實上,你的掃描已經完成了。」他又點了一下PDA,震動停止了。

「我現在該幹什麼?」我問。

「稍等一下就好,」拉塞爾大夫說,「我們還有一點事要做,還需要瞧瞧你的體檢結果。」

「你是說體檢已經結束了?」我問。

「現代醫學真棒,對吧?」他說著,向我展示他的PDA的屏幕,上面正在下載我的掃描結果,「你甚至不用張口說『啊——』。」

「沒錯,但結果會有多詳細呢?」

「非常詳細。」他說,「佩里先生,你上一次體檢是什麼時候?」

「大約六個月前。」我說。

「你的內科大夫有什麼診斷說明?」

「他說我的身體還不錯,就是血壓有點偏高。怎麼了?」

「嗯,他說的基本上沒錯。」拉塞爾大夫說,「儘管他好像漏掉了睾丸癌。」

「什麼?」我說。

拉塞爾大夫再次將PDA轉向我。這一次,屏幕上出現了我的生殖器的彩色顯示。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私處呈現在眼前。「這裡,」他指著我左邊睾丸上的一個黑點說,「這就是節瘤。根部也很大。是癌症,錯不了。」

我盯著他,「你知道,拉塞爾大夫,大多數醫生都會用更加委婉的方式來發布噩耗。」

「我很抱歉,佩里先生。」拉塞爾大夫說,「我不想做出事不關己的模樣。但這真的不是問題。就算是在地球上,睾丸癌也很容易醫治,尤其是像你這樣的早期病例。最糟糕的後果不過就是失去睾丸,沒什麼大不了的。」

「除非你正巧是那副睾丸的主人。」我抱怨道。

「這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問題。」拉塞爾大夫說,「無論如何,此時此地,我不希望你為這個擔心。幾天後,你將接受全面的身體檢修,屆時我們會醫治你的睾丸。這幾天應該沒問題。癌細胞仍停留在睾丸里,沒有擴散到肺部或淋巴結。你沒事。」

「我會失去睾丸嗎?」我問。

拉塞爾大夫笑了。「我想你可以保住它。」他說,「但有沒有其實無所謂,根本用不著擔心。好了,除了我說過不算什麼大事的癌症之外,你的身體狀況跟同齡人一樣好。這是個好消息,我們目前不需要為你做別的事了。」

「要是發現了一些很嚴重的病症,你們會怎麼做?」我問,「我是說,如果是癌症晚期怎麼辦?」

「『晚期』是一個很不準確的詞,佩里先生。」拉塞爾大夫說,「長遠來看,我們全都是晚期患者。通過這次體檢,我們真正想做的是讓那些馬上就會崩潰的新兵的身體穩定下來,確保他們能活過接下來的幾天。你那位不幸的室友狄克先生的情況其實算不上太不尋常。很多新兵都活到了這會兒,然後正好在體檢前死掉。對我們所有人而言,這都不是件好事。」

拉塞爾大夫查看了一下PDA,「喏,就以死於心臟病的狄克先生為例吧。本來可以去除他動脈里累積的斑塊 ,為他提供強化動脈壁的藥物來防止血管破裂。那是我們最常用的處理辦法。只要稍加支撐,大多數七十五年工齡的動脈都可以再堅持一會兒。再以你為例,要是你患了晚期癌症,我們會控制腫瘤,讓它們不會馬上危及你的主要機能,並將已受其害的區域隔離起來,確保你在接下來的幾天內不會出問題。」

「你們為什麼不根治它呢?」我問,「既然能將受害區域『隔離起來』,如果你們願意的話,大概也有能力將它完全整治好吧。」

「可以辦到,但沒這個必要。」拉塞爾大夫說,「幾天後,你們就將接受更加全面的身體檢修。我們只需要讓你們活到那一刻就行。」

「話說回來,『全面的身體檢修』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等檢修完畢以後,你會奇怪之前為什麼要擔心睾丸癌。」他說,「我向你保證。好了,現在我們還需要做一件事。頭向前傾。」

我照吩咐做了。拉塞爾大夫伸手把那個讓人心裡發毛的杯子拉下來,直接伸到我頭頂上方,「在接下來的幾天內,我們需要很好地了解你的大腦活動,這很重要。」他向後退開,「因此,為了做到這一點,我要將一塊感測器植入你的頭顱。」說完,他點擊著PDA的屏幕。到這時,我已經開始不放心他的這個動作了。杯子附著到我的頭部,發出輕微的吸附聲。

「怎麼植入?」我問道。

「嗯,現在,你也許會感到頭皮和後頸窩有輕微的刺痛。」拉塞爾大夫說。的確如此。「這是注射器在定位。它們就像微小的皮下針頭,會將感測器注射進去。感測器本身非常小,但數量龐大,約在兩萬個左右。別擔心,它們具有自動除菌功能。」

「會很痛嗎?」我問。

「不會太痛。」他邊說邊點擊PDA屏幕。頓時,兩萬枚微型感測器撞入頭部,我的腦袋好像被四把鎬柄同時擊打,疼得鑽心。

「該死的!」我雙手抱住腦袋,朝小床的罩子上猛撞。「你這個狗娘養的!」我朝拉塞爾大夫吼道,「你說過不會痛的。」

「我說的是『不會太痛』。」拉塞爾大夫說。

「不會太痛到什麼地步?不會痛得像腦袋被大象踩了一樣?」

「不會像感測器彼此聯繫時那麼痛。」拉塞爾說,「好在一旦它們聯繫起來,疼痛就會停止。好了,別動,只要一分鐘就完事了。」他又點了一下PDA。我的腦袋中,八萬根針同時刺出,向四面八方穿刺。

一生之中,我從來沒有這麼想揍一名大夫。

「我不知道,」哈里正說著,「我想這種樣子挺有意思的。』他揉了揉腦袋。跟所有人的腦袋一樣,他的頭上也布滿灰撲撲的斑點。兩萬枚皮下感測器正在那裡測量腦部活動。

午飯時間,早餐小組又聚在了一起。這一次,傑茜和她的室友瑪姬也加入了我們的行列。哈里宣布我們現在組成了一個正式的小集團,將其命名為「老東西俱樂部」,並要求我們開始同鄰桌進行一場互擲食物的比賽。他的提議被否決了,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托馬斯指出,擲出去的食物我們是吃不到嘴的。雖說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午餐確實比早餐更加豐盛。

「幸好這樣。」托馬斯說,「今天早上那次小小的腦部注射把我氣壞了。午餐要是不這麼好的話,我真會氣得幾乎吃不下去的。」

「難以想像。」蘇珊說。

「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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