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齊國群雄 第九章 只有兩個人的天地

沉靜的睡眠,迷濛的夢境。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夷羊九並不曉得自己身在何方,也不曉得自己是什麼人,只覺得自己好像睡了許久。

不,不只是睡了許久,而且像是還要更深長悠遠地睡下去。

有時候,他還覺得自己回到了少年的時光,常常夢見走在毫無止境的荒原,回首四方,沒有一個人和自己作伴,看著那光線昏暗的大漠,只能哀哀地啼哭。

距離自己上一次哭泣,已經是多久的時光了呢?

彷彿是要回答他這個疑問,眼前卻陡地浮現大哥夷羊清少年時代的臉龐,那時候,夷羊九才八歲,仰著頭看著大哥清雅的臉龐,聽見大哥溫和的語聲說要帶他到衛城城郊看熱鬧,卻和幾個哥哥惡作劇地將他丟在那邊的荒郊野外,任他在那兒啼哭悲泣,足足迷路了三天,才被路過的樵夫撿了回來。

從那次之後,夷羊九便暗地裡發了誓,發誓再也不要哭給任何人聽。

有時候,他又覺得回到了母親的故鄉西域。在午後醉人的春風中,聽著藍眼珠的母親唱聽不懂的搖籃曲,窗外的天空中,有著西域特有的尖頂圓頂古怪房子。

但是這樣的景象,他自己是不可能記得的,因為當初爹爹將他帶回衛國時他才只有兩歲,不可能會記得這樣的情景。

連母親的模樣也只聽過爹爹的敘述,卻不曉得母親長的是什麼模樣。

有時候,又好像不是在作夢,迷迷濛蒙張不開眼睛,隱隱約約看見的卻是紀瀛初的臉。

秀美的面容,長長的頭髮放了下來。

原來他果真不是男子,而是個年輕的女孩。

在夷羊九模糊的意識中,看得到的影像,感受得到的各種感覺,其實相當的有限。

有時他覺得有熱熱的液體,帶著香味,汩汩地流入喉嚨。

有時他又覺得身上沒有一處完好,每一寸肌膚都有著明顯的痛楚。

有一次,像是個夏夜的夢境,紀瀛初的臉貼著他,貼得好近。

清清楚楚,夷羊九聽見她聲音低沉,輕輕地說著這樣的話。

「你這樣子對我,叫我怎樣還你的情呢?你為什麼要這樣救我,叫我怎樣還得了呢?」

說著說著,夷羊九的臉上滴著溫熱的液體,原來是她流了眼淚,因為臉湊得很近,便將淚水滴在他的臉上。

還有一次,夷羊九的意識清楚了一些,應該是中夜的時分吧?他從迷濛的夢境中再次醒來,卻在月光下看見紀瀛初就著附近的山泉,在晶瑩的水珠中攤開衣服,仔細地擦著自己的身體。

她的肌膚晶瑩如玉,映著水光,映著夜色,彷彿泛出珠玉般的光芒。

夷羊九悄然地看著她的身影,卻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生怕有任何的突兀,便要將這魔幻的畫像整個打碎,再也無法見到。

紀瀛初擦拭身體的時間並不長,只是暫時地享受那种放松似的水珠觸感,便又警覺地穿上衣服,轉過頭來看了看夷羊九,只見他雙眼緊閉,氣息卻有些急促。

這一夜的奇妙景象彷彿是只強而有力的手,將夷羊九的模糊意識逐漸抽離迷夢也似的幻境,回到現實的世界。

他閉著眼睛,聽見紀瀛初走過來探探他的額頭,又聽見她喃喃地唱著不知名的歌謠。

但是聆聽了一會之後,夷羊九這才聽出來那並不是歌,而是祝禱的祭詞。

這少女此刻祝禱的對象,便是祈求天神讓夷羊九早日康復。

卻不知道為什麼,這原先對他頗有敵意的神秘女孩會在此刻祝禱他的傷勢早日康復……

紀瀛初靜靜地坐在夷羊九的身旁,唱了一會祝禱歌,便緩緩進入睡鄉。

倒是夷羊九躺在那兒,逐漸想起昏迷前發生的事,想起了衛城,想起了那場「抵角之戲」,也想起了那可怕的巨大元神「吞噬」。

躺到中夜,他偶爾翻了個身,觸動了身上的痛楚,忍不住便哼了一聲。

這一聲雖然聲調並不甚高,但是深夜的山中寂靜非常,還是將紀瀛初吵醒了過來。

她揉著眼睛,一翻身便爬過來夷羊九躺卧的地方,看見那紅髮少年睜著大眼,眼神明亮,顯是已經完全醒了過來。

不曉得為什麼,她的眼眶陡地紅了,想要綳著臉說話,但不爭氣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你醒過來了!」她的聲音中有著難掩的激動,「感謝老天,你真的醒過來了。」

在夜色中,她扶著夷羊九坐起,生火熱了一瓢熱湯。夷羊九看那熱湯,原來是采附近野菜煮成的,瓢子則用的是乾枯的瓜殼,所有的材料、器物都簡陋至極。

他好奇地環視四周,在黑暗中,視線並不是很好,只看得見周遭黑壓壓的,只有天上的夜色看得清楚,卻只有小小的一片天。

看了一會之後,夷羊九這才想起當日被邪惡元神「吞噬」追逐的情景,也想起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段記憶,兩人陡然遇上了萬丈深崖,他和紀瀛初二人無助地落下,彷彿還差點被「吞噬」逮個正著。

「這是什麼地方?」

紀瀛初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這是什麼地方?」她喃喃地重覆了一次夷羊九的問話,「這裡便是我們在夸父山跌下的深谷,你已經在這兒昏迷了九天!」

夷羊九愕然地看著紀瀛初,聽著她敘述當日跌下山崖的經過。

原來,當日紀瀛初跌下山崖之際,幾乎被邪惡元神「吞噬」獵捕回去,卻被夷羊九陰錯陽差擋住,僥倖逃了一命。

但也因為如此,夷羊九卻也被「吞噬」在背後撕裂一道大傷口。

兩人墜下山崖後,幸好被長在山壁上的樹木阻住下落的勢子,才沒有摔得粉身碎骨。

但是在墜地的一剎那間,夷羊九不曉得是發自身為男子的義行,或是單純的機緣巧合,在墜地的那一瞬間,便墊在紀瀛初的身子下方,硬生生地承受了自己的墜地重量,也承受了紀瀛初的體重。

兩人從半空中跌下的勢子雖然有著樹木擋住,卻仍然猛惡非常,這一碰撞之下,卻讓夷羊九承擔了大部分的下墜力量,登時便摔斷了幾根肋骨,右小腿也應聲而折。

然而,紀瀛初卻幸運地只受了一些擦傷,並沒有什麼重大的筋骨傷害。

夷羊九的噩運還不僅於此,除了背上的重傷和斷去幾根骨頭之外,他的元神「蘿葉」也在山崖上被「吞噬」噬去了半隻手臂,一般來說,元神族類的身體狀況和擁有者的本體息息相關,這一回蘿葉的手臂受殘,更是讓夷羊九的傷勢雪上加霜,因此跌下崖後他因為傷勢過重,第二日更是發起燒來,便一直昏迷不醒。

根據紀瀛初的描述,夷羊九這才知道自己已經昏迷了九日。

夷羊九思索了一會,卻發現彷彿有什麼地方不是很對頭。

「九天……」夷羊九喃喃地說道:「不對啊……」

紀瀛初睜大眼睛,奇道:「什麼不對?」

「我在衛城的時候,和人打架是家常便飯……」

「我知道,你是個出名的叛逆小太保嘛!」紀瀛初微笑道:「家常便飯,說得果然沒有錯。」

夷羊九皺了皺眉。

「不會吧?你怎麼會知道的?我們不是才剛結識嗎?你怎會知道我在衛城的事?」

紀瀛初心中一凜,有些後悔自己說溜了嘴,臉上卻故意作出鎮靜的神情。

「我怎會知道?不過是猜的,」她強自笑道,不露痕迹地將話題轉開,「不是說打架是家常便飯嗎?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就因為打架是習以為常的事,因此斷根骨頭、折條手臂什麼的,是很平常的事,」說到這裡,他屈了屈手臂,又深吸了一口氣,「但是如果是斷了骨頭,卻沒有那麼容易好,不用說九天,至少要個把月才會開始痊癒,沒理由啊……」他摸了模自己的胸口,又伸了伸腿,「我的傷口仍然有些痛,但是卻沒有斷掉骨頭的感覺。」

聽見他這樣說,紀瀛初遲疑了一下,緩緩地說道:「有件事我想你可能要去看一下。」她的口氣仍有幾分遲疑,粉臉卻紅了起來,「很怪,而且很丟人,看了之後,我不准你說任何取笑人的話。」

「取笑人?」夷羊九失笑道:「為什麼我會取笑人?」

紀瀛初不再答話,只是攙著夷羊九站起來。

剛開始站起的時候,因為躺了九天的緣故,夷羊九隻覺得身上處處都痛,但是那種痛楚和骨頭斷掉的痛感有著明顯的不同。

看來,他自己的估算沒有錯,無論九天前他發生了什麼事,如今他的身上並沒有骨折的現象。

至於為什麼會有這樣斷骨急速痊癒的事情發生,則是個令他怎樣想也想不通的疑問。

走過幾叢濃密的灌木,在夜色下,夷羊九看見前方隱隱有金黃色的力場光芒透視出來。

他有些疑惑地看看紀瀛初,只看見她的臉色微紅,有點又羞且氣的神情。

撥開樹叢,在一片蒙蒙的金黃色光芒中,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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