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孤舟蓑笠翁

天氣預報今晚會有雷陣雨,但此刻從烏雲間時隱時現的月色比想像中的亮,那蘭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顧慮。

她用解炯帶來的望遠鏡四下張望,黑暗無盡。

沒有釣命的蓑衣漁人。

小艇停在離島岸五米遠處,畢小洲下水,在那塊被稱為「龍鬚岩」的長條形凸出的岩石上拴緊了小艇。

那蘭在船上,深吸一口氣,環顧四周。湖面上,視野所及,只有這裡一條船。

她和解炯,還有另一個男孩劉利隆,輕輕浸入湖水,和畢小洲匯合後,四個人一起從水面上消失。另外兩個潛水經驗稍遜的男孩則弓腰上了島,隱藏在岩石和長草之中,為他們望風。

四個人沒有立刻下潛,卻按照既定路線繞島半周,到了另一塊突出的礁石下,緩緩下潛。也是根據多次的訓練,四個人彼此都保持著隨時可以互相扶持接應的距離。那蘭領頭,潛水燈照著戴在手腕上的指北針,也照著已經熟悉過的路線。她會偶爾回頭看一眼同伴,那三個兄弟都聚精會神,可以想像他們心頭的期許和緊張。她在心底輕輕一嘆。如果他們知道真相,知道我所謂的淘寶計畫全是掛羊頭賣狗肉,會對自己怎麼看?她是不是在利用他們?

至少,地圖是真的。秦淮曾用類似的地圖,在這湖裡漫遊經年而一無所獲。

也許,現在還不是道德自譴的時候,說不定,今晚過後,一切都會有個明白的交待。

何況,她用的,不是一張地圖,而是兩張看似相同的地圖。

從龔晉處得到另一張羊皮地圖後,那蘭連看了數天,怎麼看都覺得只是一張普通的昭陽湖地圖,和秦淮的那張沒有太大區別。也就是說,任何人拿著這張地圖,也會像秦淮那樣,在湖中兜兜轉轉多少年,也撿不到一文銅板。

她盯著那張地圖太久,覺得自己財迷了心竅,可笑可恨,但她沒有完全放棄,她先前隱約籠統的計畫在這張地圖前越來越明朗,現在唯一需要的,是對這張地圖更深刻的了解。

比如,那些標識,為什麼和秦淮手裡的那張有所不同?

也許很簡單的道理,水下本來就有各種不同的礁石、地貌。不同的繪圖者,選擇了不同的標記。

就當那蘭覺得走到了窮途末路、對這張圖無可奈何的時候,她沮喪地將兩圖疊在一起,準備放迴文件夾。

就在兩圖上下相疊的時候,她隱約可以看見,上面一張圖的湖心島島體,和下面那張圖的島體,完全重合地疊著,唯獨那些水中的標誌……

她福至心靈,將兩張地圖緊緊疊在一起,然後對著窗外光線看去。兩張圖上那些水中的標識,在單張圖上,原本是無規則地錯落分布著,但此刻,疊在一起後,竟是隱約連成了一條路徑!

這就是那蘭今天和小組成員們潛水的路線。

又下潛了一陣,依稀已見湖底。那蘭停頓了一下,拍了拍身邊一塊礁石。那礁石被潛水燈照著,泛著黃白之色,顯然是那種含金屬元素高的石頭。有趣的是,礁石的整體形狀,有點像只公雞。

跟在那蘭身後的三個人聚過來,頻頻點頭——這一定就是地圖上標的「鳳儀石」。根據圖上的指示和比例推斷,「鳳儀石」右下方三丈,或者十米左右,就是路線的終止。

那裡只有一塊碩大的礁石,靠在湖心島的島體。

那蘭知道,礁石的底部有個不深的凹陷,自己已經事先塞了幾隻黑皮袋子,裡面放了些石塊。她從未懷疑過今天的「探寶」將一無所獲,但他們必須顯示出「滿載而歸」的樣子。這是她計畫的關鍵之一。

四個人在那塊礁石前停住,解炯從潛水包里取出了一個鎚子,和一個鑿子。如果不是在水中無法交談,那蘭真想問:「你要刻『到此一游』嗎?」

解炯舉著鎚子在那礁石上敲了幾下,那蘭覺得他有點像是蜻蜓撼鐵樹,暗暗好笑。他又將鑿子尖插入礁石後的縫隙里,用榔頭敲打了幾下,還是像在給那巨石撓癢。解炯自己大概也覺得自己很不專業也很可笑,搖搖頭,聳聳肩。

三個男生圍著那塊礁石,前後逡巡,什麼也沒發現。

那蘭沒有加入尋找。這已經是她第四次來到這塊礁石前,她知道,礁石本身,沒有任何玄妙,所以她根本不相信,在這兒會找到什麼寶藏,那一蓑煙雨的故事,只是明清筆記小說里的逸聞。

真正的一蓑煙雨咒,他們已經見識過,樊淵化為草人的屍身,揮之不去的惡夢。

真正的一蓑煙雨咒,也發生在那蘭的生活中。

是回頭的時候了,回頭是岸。

劉利隆冒冒失失地游到礁石後貼著島壁的一大片水草邊,立刻被畢小洲拽了回來。無論什麼環境,水草總是潛水員的木馬病毒。

但那蘭心頭一動。

她的目光,越過礁石,注視著那片水草。那片水草,直接長在島體石壁上,密密麻麻。她忽然覺得,這處水下的岩壁,似曾相識,除了……除了水草。如果假設水草的不存在,假設水草後面有道縫隙,是個入口,從石縫間鑽入,就像是進了秦淮悼念鄺亦慧的密穴。

如果不是曾經跟著秦淮游到專屬紀念鄺亦慧的那個礁洞,那蘭不會產生這種似曾相識感,永遠不會有人想到,長在石壁的茂密水草後,可能會有那麼一條狹縫。

那些水草!

那蘭游上前,向三個同伴招了招手,率先取出了小刀,割斷了一叢水草,又一叢水草。草葉彌散在水中,漂蕩在眾人身邊。三個同伴也取出了各自的小刀,游過來和那蘭一起「鋤草」。

他們很快就明白了那蘭的用意。

水草被斬斷、被拔去後,石壁上現出了一道「裂縫」,雖然算得上狹窄,卻足夠一人鑽入。

四個人互相觀望,胸中充滿好奇和期許,但一時不知下一步該怎麼做。當然是「進洞」。但,是該「女士優先」呢,還是讓男生領頭進入可能的險境?

畢小洲拍拍那蘭肩膀,又指了指自己,那蘭明白,是畢小洲要率先進洞,讓自己緊跟著他進去。她點點頭。

四個人魚貫而入。

狹縫終究是狹縫,十分逼仄,縫間仍有水草蔓延,而且不小心就會和嶙峋石壁碰頭。直到進入了十米左右,才逐漸開闊,而且地勢逐漸上升。顯然,那蘭的似曾相識感沒有錯,這一切都像是那晚水下跟蹤秦淮的回放。當然,她可以認定這絕非是秦淮和鄺亦慧發現和「擁有」的那個水底岩洞,因為她清晰記得,除了沒有那麼多水草的遮掩,上次的岩洞由於秦淮的經常進出和維護,有更多人工的痕迹。

但兩者的相似還是令她震驚。狹窄隱秘的入口,不斷上升的地勢,連最後無路可走時頭頂上一片光滑的岩壁,都一模一樣。只不過這段時間昭陽湖的水位甚高,上回去秦淮那個岩洞,到無路可走時,人已探頭在湖面之上,但這裡卻還浸在水中。昭陽湖和大多數淡水湖不同,水位變化明顯。水位變化的原因專家們各執一詞,比較流行的說法有二,一是昭陽湖和清安江相通,清安江的季節性水位變化,也影響了昭陽湖的水位;二是昭陽湖湖底有很多孔穴,孔穴下還有暗河,暗河水量的變化,也影響昭陽湖的水位。

那蘭抬手,在頭頂上摸索了一陣,招手示意解炯過來,兩個人用力向上轉、推、舉,竟推開了一塊石板,現出一個圓形的洞。

那蘭順著水勢,向上縱身,鑽進了洞口。

三個同伴依次進來,站起身,水沒至腰。

手電筒光照遍,洞里空空,那蘭還是驚異於整個岩洞空間和秦淮紀念鄺亦慧聖地的雷同,彷彿有人在島的兩端,刻意開鑿了一模一樣兩個洞穴。

畢小洲訝然:「你以前來過這兒?」

那蘭說:「我是第一次來,騙你是豬。」

解炯輕笑一聲:「美女豬?」他又嘖嘖讚歎:「這兒夠寬敞!哪天潛水結束,可以提幾扎啤酒,幾份滷菜,到這兒來喝個痛快。」

劉利隆說:「要能扛進來一個撞球桌就更好了。」

畢小洲說:「好了,你們真是豬啊!只知道吃喝玩樂。不過,至少咱們這次沒白來一趟,發現了一個多功能娛樂場所。這兒什麼狗屁都沒有,走吧!」

「等一等。」那蘭率先向前走,如果這個洞的構造和鄺亦慧的紀念堂類似,向前行進的地勢應該緩緩向上,但趨於平坦,而且會深入島心。四個人趟著水,嘩啦嘩啦地走了一陣,果然,地勢基本平緩,只是略略上升。終於走到洞的盡頭,因為地勢增高,水在膝下。那蘭舉著手電筒緩緩掃過洞壁:「你們仔細看,這石壁,好像不完全是自然形成的。」她走上前,指著幾處石壁說:「比如這裡,好像有石頭被齊刷刷地劈開,再看這裡,又凸出一塊,細細長長像根棍兒,光溜溜的,天然石頭,要長成這個樣,可不容易。」

畢小洲也走上前仔細看,點頭說:「有道理。」又蹲下身,從水裡捧起一把細碎的石頭,用手電筒照著:「地上到處都是碎石頭……但很難說是不是自然崩解的,依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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