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孿生圖

船靠岸時,那蘭至少想明白,自己的生命不該被受傷的感情一劍封喉。上岸後,她踟躕著,猶豫是否該回頭向渡老闆藉手機,準備向巴渝生「自首」,低頭回憶巴渝生手機號碼的時候,又有風來,那蘭哆嗦了一下,想念著不知失落在何方的披肩。

心想事成,一件風衣披上了她肩頭。

那蘭一驚,回頭看,一雙深而溫情的眼眸,一張極致俊逸的面龐,一個關愛的聲音:「你的親友團都在這裡了,還需要給誰打電話?」

是鄧瀟。他還是帶了點洒脫之外的落拓和蕭瑟,但遮不住「想哭就到我懷裡哭」的深情邀請。

那蘭忽然有種衝動,要到他懷裡痛哭。如果他攏住她的肩膀,就會在這裡發生。

鄧瀟顯然不願做乘人之危的非君子,一動不動,只是溫聲說:「你現在唯一要做的,是好好睡一覺。」君子心無旁騖。他又說:「你看,還有誰來接你。」

那蘭不及轉頭,後腦勺就被輕輕敲了一下。

沒見到人,那蘭已經知道是誰。

長發及肩、明眸皓齒的一個女孩,是如隔三秋的陶子。

那蘭也記不清,多久沒有這麼痛痛快快地哭了。更難堪的是,竟然在這麼一個「公眾場合」讓淚水縱橫。但她顧不了太多,和死亡的擦肩、迷情的跌宕、一夜的逃亡,那蘭覺得自己已經攢夠了哭泣的資格。

陶子心疼地撫著那蘭的短髮,說:「好了,現在不用擔心了,你的自殘之旅終於可以結束了。」

穩定了一陣情緒,那蘭又轉身面對鄧瀟,說:「上回第一次見面,你就說,可以幫我隱藏身份,改變身份,這話,是否還算數?」

鄧瀟臉上沒有一絲吃驚的表情,顯然料到那蘭遲早會提出這個要求,他笑著說:「不但算數,而且保證用不著帶你去韓國做整容。」

開學在即,那蘭在巴渝生的幫助下,已經和系部及研究生院通了氣,可能會拉下幾節基礎課,她會設法通過自學和陶子替她對課堂錄音來補上。巴渝生替那蘭安排好了有安全保障和警衛的住宿,但那蘭還是讓鄧瀟將自己接走。她知道,鄧瀟是全江京極少數可以幫助自己實施計畫的人。

一個甚至比靠近秦淮更危險的計畫。

來接那蘭的車往校園深處里開,開到了中文系所在的「且思樓」。且思樓在一片綠竹環繞的小花園間,是江大最幽靜的區域之一,樓前樓後,遍植花樹,根本沒有停車之處,但鄧瀟的車還是大喇喇地塞住了小路。

此刻,那蘭顧不上考慮太多社會公德,飛跑下車,飛跑入樓。

見到龔晉,那蘭劈頭就問:「請你幫個忙。」

龔晉正在對兩個第一年的女研究生循循善誘,乍見那蘭,一時沒有認出,愣了一下,隨後笑道:「要不是你事先打電話來,我根本不敢認你。兩位師妹,這位就是你們快要聽厭的名字,那蘭。」

兩位師妹笑著起身,那蘭說:「看來我真的很臭名昭著了。」

「聽說你認識秦淮。」其中一個看上去還像高中生的娃娃臉女孩問。「他是不是像報上說的那樣?」

那蘭說:「比那還糟,等著看我的博客爆料吧,有圖有真相。」

兩個女孩走後,那蘭問:「幫我找到翻譯了嗎?」

龔晉說:「你的運氣好,在有生之年遇見了我……翻譯找到了。江大沒有一個通蒙古古文字的,但是我在省社會科學院找到了一位專家,他看了說,那張圖上用的是標準的元代八思巴文字,翻譯不難。」他從書包里抽出一張地圖,秦淮當年就是按照這張圖「尋寶」,只不過空手而返,還是靠寫小說發了點財。秦淮出示給那蘭看過,那蘭在他書房裡複印了一份,沒想到要為今後的計畫派上用場。

那蘭接過來,見原圖上的元代蒙古古文邊都有翻譯過的漢字,說:「感謝感謝。我走了,等我刑滿釋放後請你、和那位蒙古文字專家吃飯。」

剛轉身欲走,龔晉叫住了她:「別急著走啊!」

那蘭猜他可能要說些不著邊際的話,不料龔晉說:「知不知道,你這張圖,有個雙胞胎?」

「什麼?」那蘭一愣,心想他在搞什麼文字遊戲?把手裡這張紙往複印機里一扔,就會出來無數「胞胎」。

龔晉說:「社科院的那位專家看到這張圖後,說:『我好像也見過這張地圖。』然後又說:『不對,不完全一樣。』之後不知道多少個鐘頭裡,他不停地打電話,發電子郵件,終於,從遙遠的呼和浩特,發來了這麼一張傳真……」

「你不是在開玩笑?」

龔晉又從書包里抽出一張紙,遞給那蘭。

乍一看,這張複印的昭陽湖地圖的確和秦淮所有的那張一模一樣,大小相似,一樣的古蒙古文字,連羊皮周邊的皺褶都一致。

「好像真的是相同的。」那蘭一時看不出有什麼不同。

「再仔細看看。」

仔細看,那蘭發現,一些標識的方位並不相同,名稱也不一致,彷彿昭陽湖的水中,有兩套全然不同的地理標誌。

龔晉說:「這張圖是大概三年前在內蒙一個偏遠牧區發現的,初時專家們都以為上面畫的是呼倫湖或者博斯騰湖,但怎麼也難定論,因為內蒙的幾大淡水湖的湖體改變特別嚴重,那些文字標誌也不符合舊時的稱呼。由於考古和文化價值不明顯,對這張羊皮地圖的研究也就擱置了。那位社科院專家也是前年去呼和浩特市博物館出差的時候,和那張地圖有一面之緣,而且當時也沒放在心上,因為坦白說,要是不仔細看,這圖上的湖形,和現代的昭陽湖也並不吻合。」

「那位老兄,對這兩張圖有沒有什麼理論解釋?」那蘭好奇地問。

龔晉搖頭:「沒有,他說怎麼看,這就是兩張普通的昭陽湖地圖,只不過用的八思巴文字,標記著島上的一些記號而已。作者不詳、年代不詳,談不上有太深的意義。」

那蘭在一個叫「潛浮者俱樂部」的水上運動愛好者社交網站上發現了江京的同城論壇,她註冊後用了兩天,便和論壇上的幾名活躍分子搭訕成功,稱兄道弟。這其實一點兒也不難,因為她發現,自己好像是論壇里唯一的女性。

「你是畢小洲那個訓練班上的美女學員嗎?」QQ上,網名叫「達達沙沙」的論壇臨時版主,開始和那蘭聊天。那蘭給自己取的網名是「錦衣味」,個人介紹里暗示自己是那種悠閑享樂但很獨立的「半物質女孩」,喜歡華服美食,但家境收入甚篤,不需要向富家子弟奮力拋套馬圈。她知道這樣的女孩在童話里才有,但她環顧四周,自己莫名其妙地坐在敞亮富麗的居室中,面臨一汪湖水,和遠處那座偶爾會令她失神的小島,喝著濃濃香香的奶茶,更不用說樓下一位玉樹臨風,有著一雙深不見底但注滿溫情眼睛的男孩,一個……她覺得說出來、想起來都彆扭的詞……一個富家子弟。

即便那天晚上掘的是安徒生或者格林兄弟的墓,讓他們還魂,也寫不出這樣的童話。

那蘭打字如飛,說:「你認為我是小洲水上運動訓練營的學員?我去執教還差不多。」

達達沙沙:「口氣不小。」

那蘭:「一口氣可以游到天邊。」

達達沙沙:「一口氣吹牛吹到天邊。」

那蘭:「不信?算了。」

達達沙沙:「每周六下午,幾個哥們會選擇一個清安江邊的點,一起玩潛水探險。你要有興趣,可以加入。玩好了以後,一般會就近找家農家菜小飯店,喝酒聊天。」

那蘭:「好啊,這次是在哪裡?」

達達沙沙:「我會把具體地址發給你,在市郊,交通不是特別方便,需要搭車,告訴我一聲。」

那蘭:「謝謝好意,應該可以找到車。」

達達沙沙:「一點機會都不給?」然後是一堆笑臉。

那蘭微笑,這人至少率直坦誠。她繼續敲:「你倒提醒我了,我猜你們一定是伙渾小子,有沒有流氓作風的?我膽子不算小,但還沒有大到捨身喂狼的境界。」

達達沙沙:「放心吧。要說玩潛水的也有少數素質差的,但跟我們合不來。我們經常一起玩的幾個,都是色膽包天,但彬彬有禮的那種。」

那蘭又笑了。

達達沙沙是個巨無霸,從腦門起直到腳底,都是一疙瘩一疙瘩的肌肉,坐在農家飯店的竹椅上,隨時都有「崩盤」的危險。他沒有誇張,幾個一起玩潛水、後來又一起喝酒的男生,看上去都還算樸實。其中除了達達沙沙和畢小洲是江京本地人,另外三個都是大學畢業後留在江京打拚的小夥子。一天潛水下來,和幾個人混得熟絡了。達達沙沙的真名叫解炯,他給那蘭看過他的名片,寫的是「解囧」,他在餐桌上的談吐和在論壇上「執政」的風格雷同,武斷又不失詼諧。

「來,敬那蘭同學一杯,膽子夠大,敢來和我們幾個一起玩水;口氣也夠大,不過水平真不差,潛水方面,比那些玩票的初學者美女好得多,但還可以加把勁;游泳方面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