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撞擊

「坐,你坐,喝茶?」

「不用。謝謝。」

「不要緊張,你真的不用那麼緊張,我又不是什麼黑社會老大,我也是名員工,規規矩矩的生意人。」

「不緊張,我只是奇怪,為什麼會找到我。」

「不是跟你說了,聽說你潛水很好。」

「還好,還好,我還是奇怪,要說水性好的,你們江京又不是沒有。你們這裡又有江、又有湖,肯定有高手的。」

「有有有,多著呢。不過,這件事,找本地人做不好,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弄不好關係搞僵就不好了。找你,就像做生意一樣,明算賬,公事公辦。」

「這麼說,你要找的人,最好都是外地的。」

「甚至流動性人口,民工什麼的,都可以,只要水性好,人老實,那種油頭滑腦的,一定不能要。」

「要幾個人?」

「不用多,你算一個,再找三四個就可以了。我們老闆比較低調,不希望太聲張。」

「噢,你還有老闆。」

「沒告訴你我只是普通員工嗎?」

「如果找到那些人,怎麼跟人家談呢?金錢美女什麼的?」

「哈哈哈。這樣吧,你就跟他們這麼說,說只要項目成功,他們下半輩子就不用到處跑著去打工了。具體怎麼花言巧語,你肯定會。」

「他們肯定會問,是什麼樣的項目。」

「實話實說唄,你不清楚。不過呢,傻瓜也能猜個幾分,對不對?找潛水好的,幹嗎呀?當然是去打撈啊。撈什麼呀?這麼跟你說吧,以前中國有本奇書,叫《天工開物》,知道不知道?」

「好像沒怎麼聽說過。」

「是關於中國古代科學發展的,裡面講到潛水的,猜猜那些潛水員是去幹什麼?」

「不知道。」

「採珠,采貝殼裡的珍珠。」

「哦……」

「明白了吧。」

「這個項目,和採珠的性質是一樣的。」

一人一隻耳機,空調開到最大,那蘭和秦淮坐在車裡聽完了錄音筆里的對話。其中一個是馮喆,就是主要問問題的那個。很明顯,馮喆受人之託,去全國各地雇三四個潛水高手,加上他,一個潛水隊,去採珠。

當然,採珠只是喻指。那蘭摘下耳機,說:「看來,我們猜得不錯,五屍案好像真的和伯顏寶藏有關。」

不知為什麼,車裡空調雖然開得足,秦淮的額頭上還是冒出豆大汗珠,他啞聲說:「而且,也一定和亦慧的失蹤有關。」

「為什麼?」

秦淮卻不回答,默默地換擋倒車。

夜色黑透後,也是秦淮和那蘭上路之時。兩人和秦淮的那位作家朋友一起吃了晚飯,換回車,開往綠塢世家小區在湖邊的那個小停車場。

一路無話。

奧德賽開起來本身噪音就小,於是空落落的車子里更顯得沉默難捱。這時候,如果有誰打開窗子,聽聽呼呼的風聲,也會更自然些。

「對不起。」快下高速的時候,秦淮忽然開口。

「你又做什麼壞事了?」那蘭明知故問。

「多了去了……」秦淮哽了一下,似乎不知該從何說起,「比如說,沉默,把你晾在這兒,不說話……」

「你知道,方文東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就跟我說,秦淮這個人,就是有時候有些古怪脾氣,本性還是好的。」那蘭笑笑說,「你這個人也是,這種事也要道歉,換作別人,有了今天這樣的遭遇,可能已經崩潰。」

秦淮說:「可是我一直覺得自己挺堅強。」

那蘭說:「巧了,我對自己也一直有這種錯覺。」

說話間,車已行駛在兩年前擴建的隆青路上。隆青路一路向前,再右拐就是綠塢路,直通綠塢世家的大鐵門。時過晚十點,路上車流漸稀,更是一路綠燈,奧德賽可以暢快開到時速60公里。

快到綠塢路口時,那蘭忽然驚呼:對面一輛中型載貨卡車,似乎落入酒醉司機之手,猛然越過中線,向奧德賽急駛而來!秦淮應變奇快,忙將方向盤右轉,開向路邊,隨時準備剎車。也就在這時,兩人意識到今夜此劫,已遠非高明的駕駛可避免——右側一條小路上,一輛深色的大型SUV似乎從地獄裡突然升起,向奧德賽攔腰撞來。

秦淮唯一能做的,只有猛踩油門,希望能從左右夾擊中疾沖而出。

但已經太晚,兩聲劇烈但沉悶的鈍響後,那蘭的心頭和身體,同時覺得猛烈一振。

然後她什麼都看不見了。

那蘭驚奇地發現,雖然整個人如在雲霧中,暈眩不已,頭臉部更是疼痛難忍,但她的意識完全清醒,一定是求生的本能。她此刻不能視物,是因為整個頭埋在彈出的氣囊中,但她耳朵還聽得清,是秦淮在大叫:「快出去!快逃!危險!」同時覺得秦淮在使勁推著自己。

那蘭立刻明白秦淮的意思,剛才兩輛車是存心來撞襲,不管是誰,目的是要置她和秦淮於死地,所以不會只一擊就罷手。

她茫然伸手,解開安全帶,然後摸到車門把手,用力推開。雖然眼前還是昏黑一片,但雙腳已經開始飛奔。

同樣飛奔的腳步聲在腦後響起,有人在叫,「站住!」「往那兒跑了!」那蘭知道,此時最不能做的,就是「站住」,繼續奮力狂奔。

她的雙眼逐漸能將前方看清,誤打誤撞,跑的正是綠塢世家的方向。追趕的腳步聲還在身後,但那蘭知道自己還是領先了一程,更具優勢的,是她這些天來對附近環境的熟識。

綠塢世家正門是鐵欄大門,外面一圈高高圍牆——圍牆其實只有大半圈,因為整個小區的一面正對昭陽湖。從綠塢路還分出去幾條小徑,綠化頗佳,傍晚時綠塢世家的業主常會出大門,在這些小徑上散步,或者去超市。

更重要的,是這些小徑也可以直通昭陽湖邊。

更確切說,小徑只是通到湖邊的一小片樹林邊,穿過樹林,就是白沙湖灘。小徑本身就有點像簡化的迷宮八陣圖,那蘭也是有幾次早到後天沒有全黑,在此徜徉,才摸熟了路徑。此刻她本能地從綠塢路跑入了小徑,希望小徑的兜兜轉轉足以迷惑追兵。

「那蘭,你不要跑,跑不掉的,我們不會害你,只是想談談!」有人在叫,完全陌生的聲音。這說明,追趕者有些心虛,試圖挽回空手而歸的結局;或者,是在麻痹她,讓她以為追趕者束手無策,掉以輕心。

她顧不上回答,顧不上深究誰是追兵,求生第一。她的手機還在包里,包還在車上,她赤手空拳,她唯一的希望就在前方。

那一片湖水。

她知道那湖水,看似平靜,看似清澈,但吞噬過無數個生命,吞噬過不敬它的冒險者、離奇被害的冤魂。但今晚,它是她的歸宿,是她的保護神。

雙腳仍在飛奔,身後的捷足仍在緊跟,至少有兩三個人,手電筒光柱縱橫,探尋著那蘭的身影。他們根本不心虛,他們有足夠的自信,憑藉男性強壯的體魄和速度,在不遠的腳程中追上那蘭。

但他們沒想到,那蘭並沒有在曲徑上通幽,而是跑了幾步後,直直地越過草叢、灌木,徑直沒入樹林。這就是那蘭的優勢,通常人,即便在追逐時,也不會輕易「出軌」,總是習慣性地沿著鋪好的路行進,只有熟悉環境的人,才會有把握別出心裁。

所以等追趕者終於明白那蘭已不在小徑上時,她已經跑到樹林中央。等追趕者跟著追出樹林,那蘭已經徹底消失在他們的視野。

追趕者犯的另一個錯誤,仍然是本能的反應,將找尋的重點放在附近的沙灘和林邊,徒勞了一陣後,才想起另一個可能,那蘭會不會跳進了水裡。

「我們就在這兒等著,如果她真在水裡,看她能憋多久,總是要游回來。」其中一個人並不以為然。

「你知道什麼!她不會游回來,而是會游過去。走吧!」另一個人恨恨地踢起腳下的砂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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