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替身

那蘭想問,陷進什麼去了?腦中立刻冒出「秦淮之水濁兮」,於是她改問:「你怕我也陷進去?」

「你剛才看到了秦沫的照片,看到她和亦慧的相像。我想,秦淮追求亦慧的原因之一,也是因為兩人的相像。」

那蘭皺眉:「你是說,秦淮有戀妹情結?」

鄧瀟說:「信封里,還有一張照片,只不過很小,沉在最底下,你剛才大概沒注意到。」

那蘭狐疑地瞟一眼鄧瀟:「原來你也會賣關子。」果然,信封的最底下是張黑白小證件照。

一個青年女子,樸素而秀美。

那蘭有些明白了,說:「這是秦淮的姐姐?」

「秦湘,湘江之湘。看來你知道的還真不少!秦淮的雙親死得早,是秦湘,長女如母,拉扯大了秦淮和秦沫。」

「你是說,秦淮有戀姐情結,或者說,戀母情結?」那蘭彷彿在讀一本天方夜譚的姊妹篇。

鄧瀟聳聳肩,舉起酒杯,說:「向心理學致敬。」看那蘭沒反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說:「只是瞎猜,在江京晃蕩三年,我還不敢說已經變成了弗洛伊德。」

那蘭真想提醒他,四年的心理學專業學習,弗洛伊德的理論,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如果鄧瀟這「非專業」的推論成立,她忽然有些明白,秦淮碰巧「找到」她和寧雨欣做助理的原因——一種對鄺亦慧的替代。她打了個機靈,勉強笑笑說:「謝謝你的這麼多幫助,其實是給了我一個有趣的課題,怎麼幫助秦沫恢複。」

鄧瀟彷彿嚇了一跳的樣子,關切地看著那蘭:「不要開玩笑……你難道還不明白,我剛才是一直在勸你,不用再去秦淮家了!」

這是什麼樣的跳躍性思維?那蘭回想兩人二十分鐘的對話,沒有一處提到是否要再去秦淮家的問題,她問:「好像也就是幾天前,你『勸我』去秦淮家『卧底』?」

「情況有了變化。」

「什麼變化?這幾天,我只是發現了秦淮的一些半公開的秘密——好像只有我一個人蒙在鼓裡的所謂秘密——好像沒有遇見別的變故?」

「是我的變化。」鄧瀟又開始直視那蘭,深深的眼睛,痴痴的目光,那蘭心驚,心動,預感著一種萬藤纏繞的心情。「幾天前遇見你,你只是個陌生的女孩兒,我希望你成為我的線索,幫我找出秦淮不可告人的隱秘。但也就是那麼一面後,分開的這幾天,我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這才發現……」

停!暫停!那蘭在心裡叫著,千萬別告訴我你愛上了我,你在我心中的「光輝形象」,完全在於你對鄺亦慧的痴情……那蘭忽然明白了,打斷說:「你對鄺亦慧的思念,到了一種病態的地步。」

鄧瀟一震,一臉茫然:「你說什麼?」

「我和鄺亦慧,神態舉止,都有想像之處,你遇見我,好像遇見了鄺亦慧,所以這幾天我離開,你感覺在和鄺亦慧分別。我到秦淮身邊,你怕秦淮也有同感,看我像鄺亦慧、像他的姐姐,所以會追求我,結果,我也會像鄺亦慧一樣,對他傾心,於是你會失去我……其實你心中,失去的不是我,而是再一次失去鄺亦慧。」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去秦淮的小島,而是留在我身邊,這裡也有個病人,你剛做的診斷,他在等著你的治療。」他身體前傾,努力遏制著不去握那蘭的手,柔聲說:「你說的對,思念是一種病。」

桌上兩支長燭,必然用的是上好蜂蠟,無淚,但在它們溫軟火光中,那蘭卻看見,對面那雙深幽雙眼中的水光。

就在那一剎,她覺得自己的心也要被那燭火化成一腔柔情。就在那一剎,她想說,好,我留下來陪你,直到你的病痛痊癒。如果不小心愛上了你,就算是我沒有做好職業病防護。

但她隨即想到了寧雨欣,想到了五屍案,想到了秦淮。

想到了秦淮?想到了兩條並排揮起又划下的手臂,默默的、轉瞬即逝的靈犀。想到了他的笑容。

「我想幫你,」那蘭說,「可惜,我不是真正的醫生。」

「有我這樣的病人,你一定能成為一名好醫生。」鄧瀟還在努力,但那蘭已起身,她害怕繼續被那雙眼融化。鄧瀟笑了:「你至少可以填飽肚子再走。」

飯罷,鄧瀟執意要送那蘭到湖邊,那蘭卻執意要自己搭公交車到綠塢世家。

六七名候車者之間,那蘭長舒一口氣,覺得安全了許多,舒適了許多。

「我也為你鬆了口氣。」蒼老而流暢的聲音,最初在古老梅縣裡聽見,似乎是《那蘭漫遊險境》的序曲。

她這才發現,站在身邊的一位老人,是樊淵。

那蘭苦笑笑招呼:「樊老,我沒明白您話里的玄機。」

「什麼玄機,大實話而已。我雖然沒有親歷現場,也能猜到一些你們談話的內容……你沒有答應小瀟的……求情,成為一個替代品。明智的決定。說實話,如果你答應,留在他身邊,我百分之百相信他會千分之萬地待你如掌上明珠,但以後呢?這對你公平嗎?永世做一個人的替身。」

那蘭說:「您放心,即使為了鄧先生本人著想,也還是不應該用任何永久的替身。他應該自己走出來。」

樊淵嘆道:「這就是最麻煩的地方。像我們這樣了解小瀟的人都知道,他是個凡事做得很『鑽』的孩子,所以他一旦鑽進去,有時候很難鑽出來。」

「我不是醫生,完全是非專業的判斷,他有心理疾病的苗頭,比如強迫症。」

「不是苗頭,而是重病。」

「對強迫症可以有替代療法,但替代品不能是病源的相似物,而應該是相反的東西。比如說,要想替代掉鄺亦慧,必須用毫不相干的人或事物,比如,培養一個新的愛好,強烈的迷戀的愛好,或者,一個新的情人,沒有任何鄺亦慧影子的情人。」

樊淵點頭說:「他的醫生不是沒有試過,但小瀟這個孩子,意念特彆強,他認準的事,外來的影響很難改變。」

「所以他一旦認定秦淮是導致一切悲劇的源頭,就會儘力證明秦淮的罪孽。」

「既然說到秦淮,你怎麼看他?」樊淵像是順便提起。

「他的秘密,比國安部都多。」

「其實,你想想,哪個人的秘密,都有那麼多,秦淮只是個普通人。」

「那您的意思,我不需要再……」

「你要為自己的安全和未來負責。」

那蘭點頭,為了自己的安全和未來,她還必須低頭前行。這意味著,她還要逆水而游,游到那個神秘的湖心島。去接受更多的秘密。

「恭喜您,跟蹤著我,找到了漂泊的鄧瀟。」那蘭的話聽上去是揶揄,但並無太多抱怨的意思。

樊淵目光中有一層濃重的憂慮,他說:「我們在一生中,都多少會有遺憾,我的最大遺憾之一,就是忽略了小瀟的情感問題……你瞧,我這個人講究愚忠,也為此自豪,我為報恩,給鄧家貢獻了能做的一切,希望自己的努力能有好結果,所以小瀟現在這個樣子,我覺得自己很失敗。」

那蘭忽然領悟了「忠心耿耿」的定義,樊淵、方文東,世上真的還有這樣的人物。樊淵居然會將鄧瀟的持續傷心當做自己處理鄧家內政的失敗。看著他落拓頹喪的神色,那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問:「既然我們交了心,您不妨告訴我,上回寧雨欣找到您的目的……」

「你既然已經猜出了,何必要再逼我說……是的,她接觸了小瀟,想了解他的為人。」

那人看著那蘭在江邊等公交,感慨萬千。讓這樣的女子,尤其在和富家帥哥華麗見面後,無奈地等著公交,簡直是人間悲劇!

她身邊多出了一位瘦瘦的老頭。兩人開始交談。

啊,好像是他。樊淵。這個老滑頭也到江京來了。

看來,這戲越來越好看了。可惜,自己還是只能暫時在幕後,躲開聚光燈。

當然,到最後,我是最閃亮的那顆明星,我的剎那光華就是那致命一擊。

那蘭換上潛水衣,走出奧德賽,迎接她的是無盡黑暗。蛙蟲的低鳴淺唱清晰可聞,但她忽然覺得很寂寞。寂寞像雙眼,目不轉睛盯著她、溫柔盯著她,是鄧瀟的眼。

她忽然能感覺到鄧瀟的落寞,發自內心的感受。她覺得此刻自己也是最無助的人——鄧瀟失去的是愛人,她失去的是方向;鄧瀟需要一個替代的愛,她需要一個哪怕是模糊的方向。

「需要帶路嗎?」

那蘭一驚。一個和黑暗融為一體的黑影緩緩向她走過來,原來秦淮早已等在這兒。

「我和你說過很多遍了,我自己可以摸到你的蝸居。」那蘭心頭一舒,此刻,她絲毫不介意有人相伴渡湖。

秦淮說:「我也和你說過很多遍了,你一個人游這麼遠,我不放心。何況……」

那蘭暗暗叫糟,他又要胡說什麼了?她瞪了他一眼,黑暗中不知是否有效。秦淮顯然沒在意,只頓了頓,又說:「何況,能早看到你一會兒,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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