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明朝的那件事

影樓對面就有一家避風塘的分店,那蘭進去吃午飯,等飯的時候,從包里拿出手機,才發現錯過了陶子打來的一個電話。

「你在哪裡?」陶子劈頭就問。

「在一家避風塘。」

「幹什麼?」

「還能幹什麼,當然是在避風。」

「避什麼風?我昨晚到的江京,本來準備突然出現,嚇唬你一下,結果發現宿舍里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我想就等等你吧,等你在外面玩兒瘋了,一推宿舍門,我還是可以嚇你一跳。誰知我等了一宿,你也沒出現,我這才明白,原來我回家省親這麼幾天,你就嫁入豪門了。」陶子說話,永遠那麼誇張。

那蘭對著手機苦笑:「你不知道,我是有家難回。你知道嗎,寧雨欣死了?」

陶子「哦」了一聲,說:「不是都說她為情所困,自殺了嗎?這和你嫁入豪門有關係嗎。」

「是我發現了她的屍體。那天,她和我約好,到她家去。」

陶子更驚,好久才說:「我一直以為你們是情敵?」

「她本來是要和我促膝長談的,大概是要勸我不要再給秦淮打工。我趕到她家的時候,發現她上吊身亡。巴渝生不肯多告訴我案情,但我感覺,他們已經排除了是自殺,肯定有人害死了她。隨後呢,我就發現有人在跟蹤我,甚至要除掉我。」那蘭壓低了聲音。

「那你……」

「我只好躲到外面去住,有時候在我表哥那裡,有時候在旅館,有時候在秦淮那裡。」

「我的老天,我可怕的預言不幸應驗,你終究還是嫁入豪門了。」

「『豪門』?嚎啕大哭的『嚎』嗎?」那蘭覺得有些不安,她不願陶子知道太多秘密,知道得秘密越多,越有危險。「你回來了就好,小倉鼠有人餵了。這幾天,都是我那外甥女成媛媛到宿舍來給它喂吃的。」

陶子說:「我見到成媛媛了,她還算是有點責任心的小女孩。」

那蘭說:「我可能無法多和你聯繫,怕給你也牽扯上麻煩。」

「什麼麻煩?你太見外了。」陶子有些慍怒。

但那蘭決定恪守原則:「真的,你相信我……下次,你見到我就知道了,我現在,真的很麻煩。」

那蘭是昨晚夜深後從湖心島游回湖岸的,上岸後,在秦淮的奧德賽里更換了衣服,住進了一家不起眼的酒店。現在離天黑還有十個小時,她吃完午飯後,直奔江京市圖書館。

她想立刻就看到岑姍姍提到的那本「筆記小說」。

雖然開始正式在秦家「卧底」,秦淮不是個大大咧咧的人,不會讓自己在他的書房裡肆意游弋。

圖書館服務台邊上有兩台供讀者檢索用的電腦,那蘭鍵入「江京」、「筆記小說」,只出來了一串以江京為背景的懸疑小說,作者有叫秦淮的,有叫方文東的。那蘭看著秦淮的名字暗暗發恨,忽然靈機一動:無論是明朝還是清朝,關於江京的筆記小說,流傳至今的,又整理成冊的,一定屈指可數。關鍵是自己不知道書名,其實只要找到有關專家問問就可以。

這樣的專家,難道不就應該在圖書館?

服務台前的圖書館員是位蓄著幾撇稀疏小鬍鬚的白臉男生,眼睛一直盯著電腦的方向,如入定一般,眼球卻一直跟著那蘭移動。那蘭終於走到他面前,他故意將目光聚回電腦屏幕,顯現出「視美女而不見」的定力。那蘭微笑,輕聲問:「你好,我想問一個笨笨的檢索的問題。」

「和檢索相關的問題都不笨笨,否則,我大學四年都在學笨笨嗎?」圖書館員笑笑,露出有些參差的牙齒。「跟你開玩笑,只管問吧,知無不言。」

那蘭說:「我在找一本書,不見得是完全關於江京的,但肯定和江京有關,大概是清朝人、或者明朝人寫的,筆記小說類的……這樣的書,可以在哪裡找到?」

小鬍鬚原本躊躇滿志的神色消減了至少一半,抓了抓同樣有些稀疏的頭髮,說:「你這個問題……不但不笨笨,還很專業嘛,所以,需要專業人士來解答,我正巧……」

那蘭等著他說,「我正巧就是這樣的專業人士」,誰知他抓起桌上的電話,說:「我正巧抓瞎。」又對著電話說:「姚老師嗎?我是小鄭,我給您接了個生意,對,大活人,這就帶她來見您。」撂下電話,說:「跟我來吧。」

那蘭皺眉:「接生意?大活人?你們不是要拿我做人肉包吧?」

「有幽默感的美女真是難得。」小鬍鬚小鄭走出服務台,帶著那蘭往地下室走,邊走邊說,「這位姚老師是我們古籍和地方志方面的專家,如果她再不知道,我們就得燒香請神了。」

姚老師自我介紹叫姚素雲,雖然被稱為「老師」,其實一點也不老,三十齣頭,眉目姣好,出人意料地上著和圖書館員形象不太相符的煙熏妝。她的服務台前有塊小牌子,題著「副研究館員」的字樣。她聽完那蘭的問題,想了想說:「這樣的書,還真的不是鋪天蓋地般多,我給你取幾本,你翻一下,看看是不是你要的。」

姚素雲離開的當兒,小鄭也向那蘭告辭,說:「如果還有笨笨的問題,只管來找樓上笨笨的我。」那蘭笑著謝了。

不到五分鐘,姚素雲就捧了三本書回來,她指著其中厚厚的一本說:「這本的嫌疑最大,是本明清筆記的合集,收集了十幾位江京府文人的筆記,都是關於江京和周邊地區的。」

那蘭連聲謝謝,拿過那本書,上面是《昭陽紀事》四個字,的確有很大的嫌疑。她急切地翻開,一條條讀著目錄,尋找著「一蓑煙雨」的字樣。

沒有。

她回想著《一蓑煙雨咒》引子一里的人物和場景:昭陽湖、伯顏寶藏、鳳中龍、聞鶯。她又瀏覽了一遍標題,果然發現了一篇《聞炳雜錄》。聞炳就是秦淮大作里的那個聞太師,小姐聞鶯的爸爸,權傾朝野的高官。

雖然不是直接的一蓑煙雨咒故事,但說不定有關聯。

那蘭按照頁碼找到了那篇《聞炳雜錄》。

聞炳,字弘錫,號沙翁。其先江京薊繚人。父充,襲祖職隸錦衣千戶。炳幼從父叔輩習武,長身隼目,勇健沉騭。稍長,積學工文,詩名隆起,尤著邊塞意境,有「戟挑殘月宵拔帳,旌卷狂風曉破關」之句。舉嘉靖七年武會試,授錦衣副千戶。九年文試,授翰林修撰。父卒,襲錦衣署指揮使,卻職翰林。未幾,擢都指揮同知,獨掌錦衣事。

炳與嚴嵩詩酒歡,黨朋朝野,以錦衣、豪吏為爪牙,異己或囹圄苦終,或見誅暴屍。炳每擒殺要員,爵祿必加。二十六年擢太子太保,次年,加太傅,三十年加太保,仍掌錦衣衛事,權盛無出其右。

炳騰達登貴,概因交好嚴嵩。妻嚴氏,嵩侄女也,僅育一女,名鶯。鶯甫及笄,容色盈盈,肌膚瑩澈,因元宵京園燈市游,遇弱冠士子,面如冠玉,氣宇軒額,遂互通眉目。士子實為盜,號鳳中龍,有行梁飛椽之能事,水性尤佳。次日夜半,龍潛入聞府,與女歡洽繾綣,往來有日。翌年秋,龍入宮竊得寶圖,圖指元相伯顏貪金聚財之地,江京府昭陽湖島下。龍旋踵入聞府,攜小姐逸京。

至江京府,有跛足道人阻路,自命相士,曰:「公有血光之禍,只須避離昭湖,萬事皆平。」龍嗤之。女曰:「何解?」道士曰:「欲見蓑衣人昭湖垂釣,必有人亡故。」龍若不聞,與女臨湖結廬舍。是夜,暴雨至,女遽然醒,啟窗,見蓑衣人扁舟垂釣,以為噩兆。

天明,龍欲赴島探寶,女苦勸,龍執意行,欲得寶而息盜業。龍按圖索驥,至藏寶地,入水。女切切盼之,一日無訊,夜不成寐。翌日,龍屍漂至,竟溺水亡。

炳自失女,發一夜白,馭錦衣衛使及東廠驃騎,遍尋天下。龍亡,女無所依,為府吏覓得,炳親臨江京迎女,自此重鎖深閨。女經久為魘所困,每入夜,嚎哭凄冷,聞者動容。炳廣聘良醫,棒殺不得力者。女漸愈,結姻吏部侍郎許常述之子仲滿。仲滿文才卓絕,為帝所器。三十六年炳犯上遭誅滿門,女獨獲免。

那蘭讀文言文不算艱難,幾乎可以肯定這篇小小的傳奇,就是秦淮《一蓑煙雨咒》引子一的來源。她又細細讀過,心裡將每句話都翻譯了一遍,很有趣的故事。

她這才去注意該文的作者:俞白連。看作者介紹,俞白連是清朝乾隆年間的一位書生,江京府的「原住民」,仕途不算得志,專以詩書為樂。這篇《聞炳雜錄》,和該書收錄的俞白連的另一些作品,都是出自俞的文集《晚亭隨識》。

那蘭用借書證借下了這本《昭陽紀事》,上樓又找到了服務台里坐著的小鄭。小鄭故意保持著寵辱不驚的樣子,淡淡笑:「歡迎歸來。」

「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為讀者服務是我的職責。」

那蘭莞爾:「想麻煩你幫我複印這本書里的幾頁,然後……不知道你們這裡有沒有掃描機,我想掃成個圖像文件或者PDF文件,然後借用你的電腦一下。」

「這是三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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