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逝者無痕

「謝天老爺,今晚終於要下點兒雨了。」擺渡老闆笑著和那蘭搭訕。

秦淮說中了那蘭最致命的弱點,她不會輕易出逃,所以昨晚的辭職之說,只是威脅。但如果秦淮依舊無賴,依舊對她的問題敷衍,如果她感覺依舊身在泥潭之中,她會毫不猶豫將此行做為最後一次對湖心島的拜訪。

那蘭望天,藍天藍得深湛,白雲白得純粹:「氣象預報好像沒說有雨。」

擺渡老闆用手指在自己晶亮的腦瓜上轉了一圈:「搖船二十多年,聽風、看雲、聞空氣的味兒,比他們什麼高明的多普勒電腦都管用。要讓我每天都和官方氣象預報打賭,誰預測得准,我可要賺大了。」

「您的眼睛,看天氣准,閱人無數,看人也一定特准,昨天我可領教過。真羨慕您的經驗。」要引人暢所欲言,讚譽先行。

渡老闆笑眼一線:「嘴甜。我不敢說自己能一眼看穿誰誰誰,但一個人往我面前一站,我能猜出個七八。」

「那您給我相個面。」

渡老闆壓低了聲音:「這可對你不公平,你已經告訴我你是秦淮的助理,就憑談吐,至少大學以上文憑;你妝上的淡,口紅塗得淺,指甲不抹油,或者是透明油,大熱天還穿絲襪,說明你為人莊重,不是常來找秦淮的那群狂蜂浪蝶;你的眉頭常常攢一起,有心事困擾,而且不像突發事件,估計是慢性的……」那蘭想到父親,世上最愛我的一個人去了五年,極度痛苦的慢性折磨。「……除了我,你不和別的乘客瞎聊,不能說明你內向,但至少說明你有主見,凡事想的多,也知道言多必失;而找我聊,也不是因為你閑得發慌,你想了解秦淮,秦淮讓你摸不著頭腦,所以你想看看我能知道多少。」

那蘭對渡老闆肅然起敬。

「如果我直接問……」那蘭輕聲說。

「我當然不會說。有些事,只能告訴聰明人。你已經向我證明,你是人精一個。你這樣的女孩,和常去找秦淮的那些女孩……怎麼說呢,不是一個湖裡出來的水。」

「不知道這是表揚還是批評,但還是謝謝您,過獎了。」那蘭直視渡老闆的目光。

「所有那些和秦淮有瓜葛的女生里,也有一個例外,她和你很像……你讓我想起了她。」

這可不是那蘭想要的信息:「哦,是誰,讓我這麼榮幸。」

「他媳婦。」

「他……」

「秦淮。」

「秦淮的太太?」那蘭的目光不離渡老闆,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在耍冷幽默。

「秦淮的太太。」渡老闆重複著,「不是說你們長得有多像,你們都是美女,各有千秋,我是說氣質、性格、聰明勁兒,很像。」

那蘭努力回想著秦淮的客廳、書房,沒有婚紗照,沒有一張哪怕表明有女主人存在的生活照。秦淮在那蘭心目中本就不甚高的地位完全被地心引力控制,再落千丈。陶子,還說昨天秦淮的表現是在設底線,誰知道這底線深不可測呢。

「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能和她見一面,看您說得準不準。」那蘭好奇,但並沒有強烈的見面意圖。

「你等不到這一天……你見不到她的。」渡老闆的語調怪怪的。

「為什麼?」

「她已經死了。」

那蘭扶住了椅背,彷彿輪渡突然顛簸起來。

「死了?」

「如果一個大活人失蹤了整整三年,毫無音信,很少還繼續活著。」

「出了什麼事?」

「聽說過蓑衣人釣命的傳說嗎?」

鎖命湖?那蘭點點頭,又搖搖頭:「聽說過,但了解不夠,也難相信,難道不就是個傳說,不是迷信嗎?」

「話說三年前,有一天夜裡,兩個來偷摸魚的痞子看見湖上一條小船,一個蓑衣人在釣魚,想起了蓑衣人釣命的傳說,登時嚇得屁滾尿流,扔下漁網開溜。第二天,秦淮報案,說老婆失蹤了。你說是不是迷信?」

「沒有屍體?」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大概一年後,法庭判斷,算是實際死亡。」

那蘭覺得渡老闆話裡有話:「法庭判斷?」

「看出來了,你美麗的腦袋開始轉圈圈了,給你提示一下吧,秦淮的太太失蹤前,小夫妻倆貧困潦倒,只租了岸邊一間屋頂漏雨、四壁透風的破民房,連到湖心島上來看風景都算奢侈消費;但在法庭宣布失蹤者死亡後,秦淮就成了我這小擺渡的常客,甚至買了臨湖的別墅。」

「保險理賠!是不是秦淮夫人死前買了巨額保險。秦淮就是用了這筆理賠的錢買下湖心島的別墅。」那蘭的猜測。大多數情況下,保險公司出於自身利益,會拒絕對失蹤者理賠,但如果法庭干預,正式宣告死亡,保險公司則必須履行合約,全價理賠。

「嘿,你可別全當真,我是個搖船的,所有信息都是道聽途說。」湖心島伸手可及,渡老闆開始專註停船靠岸。

「那麼,秦淮太太的死……她的失蹤,有沒有是謀殺的可能,有沒有嫌疑犯?」

「嫌疑犯?有,當然有。」渡老闆擺正了船尾,換了擋,引擎由怒吼轉為輕哼,他舉頭,臉上浮出一絲詭詭的笑,「就是他。」

那蘭一驚,抬眼,渡頭上,玉樹臨風的,是秦淮。

「等人?」那蘭保持禮貌,微笑。

「我很想知道我猜得對不對,所以等不及讓文東接你,自己跑來了。」秦淮的笑裡帶著得意,讓那蘭肚裡嘆息。「坦白說,等得我真有點兒心虛,生怕你一念之差,不來了。」

那蘭說:「可惜,我一念之差,又來了。」

「我知道你這一來,不是委曲求全,而是來尋找答案的。有些話,我不說清楚,有些事,我不交待清楚,就是絕了你再來這兒的路,所以今天我一定配合。」秦淮在沒有「邪念」的時候,真是個交往起來不費力的人,他能猜出那蘭的想法,算是進步之一。

「好,請先從寧雨欣說起。」

「哦,寧雨欣……不瞞你說,我和她之間,真的是純潔的朋友關係,她是個……她其實是個很優秀的女孩,幫了我的大忙,我欠她很多。」秦淮替那蘭拉開車門。

好個秦淮,無論寧雨欣怎麼將他逼入牆角,他一味只說女孩的好話,沒有憤怒,沒有哪怕一點點抱怨,沒有在我這個「新歡」面前厚此薄彼,做人還算地道,算是進步之二。

「這是你們之間的私事,但為什麼她幽靈般盯著我?你能不能請她……」

「我再次向你保證,她沒有任何惡意,也不會再『幽靈般』出現在你身邊。」秦淮將車開出渡頭。

那蘭微微驚訝,原來解決一個問題如此簡單?今日的秦淮也格外乾脆利落,有些進步神速的意思,莫非陶子的「底線提高論」當真成立?

陶子很少出錯。

「你真的不知道是誰偷偷進了我的宿舍?」那蘭又問。

「我要是知道,絕不會讓他逍遙法外。」秦淮聽上去像是懸疑劇里的公安幹警。

「但我覺得你至少有幾個猜測。」

「算你高明。海滿天怎麼說?」

原來他已經知道自己和海滿天聯繫過。「海滿天的第一個反應是做盜版的那幾位大師,據說他們現在非常高科技,溜門撬鎖破解密碼什麼的,可以做得比專業盜賊還專業。」

秦淮想了想:「不排除這個可能。還有個可能性不太大的嫌疑犯……應該說是一批嫌疑犯,就是八卦版記者。」

「你是說……」

「寧雨欣在博客上爆料的事你肯定知道了,八卦記者們只要盯准了我,立刻就會發現你的存在,所以如果你不幸在八卦版上亮相,不要忘了我這個伯樂。」

那蘭越聽越絕望:「真沒想到還有這麼個職業危害。可惡的海滿天,也不告訴我。」

秦淮卻有些幸災樂禍:「一大半也是因為你自己功課沒做好,本來就不該答應——但那樣的話,你我就不會萍水相逢了,白白損失一段佳話。現在說這個也沒太大意思,總之娛記們如果恰好在你的電腦上看到肉麻的信件或聊天記錄,就可以大做文章。」

「但你並不覺得這破門而入是娛樂記者乾的,他們沒有必要麻醉了我的小倉鼠。」

「懸疑小說寫手的職業病,凡事多想幾個可能而已。我覺得更有可能是一些我以前得罪過的人,他們一直在關注我的動向,隨時準備整治我。」

「什麼樣的人?」那蘭想,秦淮果然不幹凈。「得罪過的人」,高利貸、賭債、黑社會?幾個凌亂的詞冒出腦海。

「如果你不想讓類似事件再次發生,最好繼續保持毫不知情,他們就不會再打擾你。」秦淮難得如此認真,那蘭幾乎要全盤相信。

說話間,車子已經停在房門口。進門後,那蘭看遍了客廳的每一個角落。

沒有絲毫悼念亡妻的跡象,彷彿那個失蹤三年的女子從來沒有出現在秦淮的生命中。薄倖如此,與禽獸何異?

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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