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陶子曰

天黑之前,有空調的圖書館是最佳去處。夕陽西下後,那蘭在食堂吃過晚餐,才回到宿舍。

一個月前,那蘭經系部特批,提前搬進了11層的江京大學研究生宿舍樓。她和陶子共用的宿舍在七樓,除了兩張單人床、兩張書桌、貼牆壁櫥外,沒有太多可周旋的空間。這些天陶子回天津看望父母,下周才會返校。那蘭留守,日子清靜平淡,將畢業設計的論文改成期刊格式,只等導師閱後首肯,就可寄出。

她進門後第一件事,是去看望書桌下籠子里的小倉鼠。小倉鼠是谷伊揚送她的生日禮物,剛來時還只是個寶寶。半年已過,陶子總結出,那蘭和小倉鼠已經情深難斷,而當初和她情深難斷的谷伊揚卻已遠在天邊。

當然,陶子總說,其實「天邊」並不遠,首都北京而已,坐上「和諧號」,打個盹的工夫就能拉近實體的距離,所謂的「遠」,只是兩心的隔閡。至今那蘭看見小倉鼠,時不時仍會想起谷伊揚,情來如山倒,情去如抽絲。

說到陶子,那蘭的手機就響了,陶子的電話。

「看到你留言了,說終於找到了份白領的工,詳情如下。」陶子的聲音有些啞,一定沒少了和高中同學喝酒。「詳情如下」是陶子說「具體談談吧」的特殊講法。

那蘭說:「先別急著問我,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這個調子聽過沒有?鋼琴曲,我覺得耳熟,但一下子想不起來了。」她哼了一遍秦淮手機鈴聲的曲調。

彷彿嫌霸王花的「臭名」不夠昭著,彷彿存心要曲高和寡,她和陶子大二時就一起迷上古典音樂,更是給本系本班的男生致命一擊。

當然,谷伊揚除外。

可惡的谷伊揚,你就在前海後海昆明湖裡泡著吧,永遠不要再來見我。

那蘭又哼了一遍,陶子說:「聽過聽過,可是我一下子也想不起來了……等等,我想起來了,好像是薩蒂的……」

那蘭缺的就是這麼個小小的提示,她立刻想了起來:「《古怪美人》!」

「第一樂章。」陶子也記起來。

「可惡!」那蘭恨恨地說。

「怎麼了?」

那蘭說:「說來話長。」

「長話長說吧,別忘了現在是暑假,我有的是時間。」

那蘭說:「這首曲子,是秦淮的手機鈴聲。」

「那又怎麼樣?等等,秦淮?你是說那個秦淮?」

「我不知道你還認識幾個秦淮,我說的這個就是一位比較暢銷的寫手,懸疑加言情、言情加懸疑的那個。我的新工作就是給他做助理。」

陶子尖叫一聲:「天哪,你終於被和諧了!恭喜恭喜,知道美女助理的『內涵』嗎?」那蘭可以想像陶子從床上跳起來的樣子。

「當然知道,很多目光和會心的笑容給我上過這堂課了。其實我很冤,我不過是個催稿的而已,出版商雇的我,廣告貼到宿舍樓里、貼到系辦、貼到我的郵箱里,就差貼到我的QQ上。」

「出版商選了你做美女黑手黨?你不會沒聽說這位秦淮的口碑吧?」

「不需要是花痴也知道,人見人愛的集郵作家。」

「這還是好聽的,『文壇陳冠希』聽上去怎麼樣?他的八卦彙集起來,也可以出本言情懸疑了。猜猜他的粉絲在網上怎麼稱呼自己?」

「勤奮?淮粉?」

「情絲。」

那蘭嘖嘖:「物以類聚,肉麻的人自有肉麻的粉絲。」

陶子笑道:「聽上去你好像對秦公子不敢恭維,讓我猜猜,他是不是特別名不副實?他的長相談吐,是不是特別猥瑣,以前登出來的所有帥哥照都是PS過的,對不對?」

那蘭說:「你很少會錯,但這次錯了,他相貌堂堂,談吐風流,名副其實,勾女成性,我這一整天都在對抗他言語上的性騷擾,所以現在感覺耗盡了所有元氣。」

「怎麼聽上去像是你監獄採訪的延續?」

「監獄裡至少還有獄警保護我。」那蘭嘆氣。「他一直在拋媚眼,我一直在翻白眼,於是他改換了手機彩鈴,早上他手機叫的時候,還是《悲傷練習曲》,中午就換成了這個《古怪美人》,他是在繞著彎兒地罵我!」

良久,陶子那邊沒了聲音。

「陶丫頭,想什麼呢?」

「你可能要中計?」

「中誰的計?秦淮嗎?他這樣,中計不會,倒是會讓我中暑。」

「你再想想,他真的是『老獵人』哪!你是學心理學的吧?」陶子的這句明知故問,往往是她要發表「高論」的前奏,「秦老獵人其實用的是一些基本的心理學,他知道你先入為主,聽說過他的醜名艷史,多厚的遮羞布也掩不住,所以,索性在你面前設下一條極低的底線,這樣,在你們以後的接觸中,他會逐漸地『改邪歸正』,一步步提高,而他的每一次『進步』,都會增加你對他的好感——誰不喜歡天天向上的好孩子呀?他甚至會說,他這樣的『進步』,都是因為你的出現,和你的接觸……」

「求求您,別『接觸』了,挺熱的天,我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了。」那蘭覺得陶子有些分析得過於「透徹」,不敢苟同,但似乎也不無道理。

陶子接著說:「我這些天在家閑得慌,光顧著八卦了,知不知道秦淮的最新風流史?」

「我正想給狗仔隊打電話呢,猜猜我遇見誰了?」只有和陶子在一起,那蘭才會放下所有包裝,做真正快樂的自己。

陶子叫道:「天哪,不會吧,難道是寧雨欣!」

「長發、短裙,身材極佳,很傷心。」

「她在博客上爆猛料,說和秦淮有三個月的戀情,有圖有真相。只不過秦淮近日來突然絕情,她只好出此下策,博客爆料,是一種『逼宮』……」

「謝謝你的彙報,我很慶幸沒浪費時間看她的博客。」

陶子又沉默了。那蘭再次提醒她,陶子才說:「你不覺得,你這個時候變身『助理』,是不是有些『危險』?」

「你越說越懸乎了……大不了我再躲回監獄去。」那蘭想起輪渡口藏在墨鏡後的目光,陶子的擔心或許並非多餘。

她下意識走到窗邊,迎面是晴朗夏夜深藍的天幕。樓下只有零星一二人影,畢竟是暑假,只有少數學生在校。

就在這一二人影里,那蘭看見了她。長發、短裙、渾身透著傷心,站在路燈投射光域之外的陰暗中,依舊戴著墨鏡,怨恨的目光穿破所有黑暗,望向那蘭的七樓小窗!

那蘭的全身凝固,七月也有冰雕。

「那蘭,那蘭,你又在走什麼神?」這回輪到陶子敲鬧鐘。

那蘭閉上雙眼,又揉了揉,再睜開,樓下黑暗中,並沒有寧雨欣的身影。是長發短裙怨毒目光的印象太過深刻,出了幻覺?

父親突然離世後的那段揪心的日子,她不知多少次有過這樣的感覺,晚自習寂靜的課堂里,他有時候就坐在她身邊,然後溶化在模糊淚眼裡。

「沒……沒什麼,在想寧雨欣一定恨上所有和秦淮交往的女生,我哪裡會有那麼榮幸,她會單單來找我的麻煩。」那蘭也不知是在和陶子訴說,還是在安慰自己。

那人在陰影里,望著七樓那扇窗。那蘭的身影出現在窗口,隨隨便便一件T恤,穿在她身上都那麼有風味。她正在打電話。給誰?秦淮?她媽媽?還是她的那個好朋友陶子?

她忽然臉色一變。她看到了什麼?

有一點肯定,她害怕了,很快離開了窗邊,甚至關上了窗。

她的確應該覺得害怕,大開的窗戶永遠誘惑著悲劇的發生,比如剛才,要是有人在她身後輕輕一推,她就會墜下七樓,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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