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怦然心動

我在殿中茫然了半晌,心中有些空蕩蕩。

端起案几上的冷茶再喝兩口,將乾澀的嗓子潤了潤,才踩著飄忽的步子出了殿門。

殿外立成兩列的西海小神仙已撤了一半,想必給夜華開道去了。剩下的這一半正呼啦呼啦朝西海水晶宮正宮門方向移。

看這光景,倒像是又有客至。

我逮住一個掃尾的問了句,掃尾的仁兄苦著一張臉果然道:「有客自遠方來,水君著臣下們前去迎一迎。」

看來西海水君今日很有幾分迎賓待客的緣分,即便此番是西方梵境蓮花座上的佛祖駕到,我也絕不會詫異了。西海兩代水君都低調,沒怎麼得著我們這些老輩神仙的垂憐關懷,今日能連連迎到幾位貴客,長一長他的臉面,也挺好。

結魄燈既在夜華處,自然用不著我再到九重天上走一遭,省了不少事情,可奇怪的是我心中卻並不覺鬆快。方才夜華那副蕭索的背影在眼前一陣一陣晃蕩,晃得我一顆狐狸心一陣一陣緊。

片刻前領我過來的一雙小仙娥恭恭順順地再將我原路領回去。因疊雍那副同墨淵甚不搭的容貌勢必要令我看得百感交集,過扶英殿時便也沒推門進去瞧他一瞧,著小仙娥直接將我領去了扶英殿近旁暫住的小樓。

西海水君在起名字這一點上有些廢柴,遠不如東海水君的品位。譬如扶英殿近旁一左一右兩座小樓,一個樓底下種海棠花紅艷艷的,便稱的紅樓,另一個樓底下種芭蕉樹綠油油的,便稱的青樓。

本上神不才,住的,正是這青樓。

大抵為了不辜負這個名字,青樓中從床榻到椅子一應用的青杠木,矮凳上的花盆案頭的茶具一應用的青瓷,就連上下伺候的小仙婢們也一應穿的青衣,抬頭一望,滿目慘綠,瞧得人十分悲摧。因那一群綠油油的小仙婢在樓中晃得我頭暈,便一概將她們打發到樓底下拔草去了。

一時間樓中空得很,連累我心頭越發空蕩蕩起來。

正空蕩著,背後的窗扇吱呀一聲,我略抬眼皮。唔,方才累一半的西海小神仙翻滾著腳板前去相迎的那位貴客,看來並不是西天梵境蓮花台上的佛祖。

我倒了杯茶,朝探頭跳進來的人打了個招呼:「喲,四哥,喝茶。」

他一雙眼將我從頭到腳掃個遍,端起茶杯來啜了一口,擰著一雙眉道:「明明是姑娘家,怎的扮成個男子模樣,成什麼體統!」

我望了回房梁,誠實道:「折顏讓扮的。」

他一口茶噴出來,拿袖子擦了擦嘴角,面不改色地道:「哦,你這麼扮著還挺好看的。」

四哥往常三番兩次來西海,皆為的是找西海二皇子蘇陌葉喝酒。

今次他這麼巴巴地跑來,卻據說並不是來找蘇陌葉喝酒,乃是為了來看他的親妹妹本上神我。

說他原本要跟著折顏一同上九重天尋我,卻被折顏攔住了。在青丘等了半日也沒等著折顏回去,想著折顏多半是將我直接送來了西海,便奔過來瞧一瞧我,順便同蘇陌葉打個招呼。

他坐在青杠木的靠背椅上,略偏頭道:「我原本不過來看一看你在西海安頓得好不好,唔,折顏辦事忒令人放心了。不過,你這臉色是怎麼一回事?煞白煞白的,莫非墨淵回來了你竟不開心嗎?」

我抬手摸了摸臉,歡喜狀道:「開心,我一直都開著心,默默地開著心。」

他皺眉道:「那做什麼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我揉了揉臉,乾乾一笑:「大約是方才用了追魂術,一時沒緩過來。」

他目光如炬緊盯著我。

我再乾乾一笑:「加之早上同夜華慪了兩口閑氣。」四哥瞧得不錯,此番我確然有些魂不守舍。但這魂不守舍的根源卻並不是九重天上同夜華那兩句口角,而是方才大殿中……然這樁事若捅出去給四哥曉得,折顏、迷谷、畢方估摸便都該曉得了。

同折顏處得久了,在挖人八卦這個事情上,我的四哥白真很不長進地練成了一把好手;在傳人八卦這個事情上,更是青出於藍,乃是一把高出折顏這把好手許多的「好好手」。

我同夜華因糰子而生的那場閑氣說來也算不得個八卦,不說會被他煩惱一下午,隨便搪塞一個同他說了,好圖個清凈。一番計較,我喝了口茶潤嗓子,挑揀挑揀將九重天上的這趟口角與他全說了。

他歪在靠背椅上豎起耳朵來切切聽著,待我說完後,半晌,抬頭望著我古怪一笑,道:「你一向覺得自己年事高輩分老,即便真有不懂事的小輩得罪了你,也不屑同他們計較。你同夜華的這樁事,聽你這麼一說,談感情我自然站在你這一邊,但義理上倒也並不覺得夜華有什麼錯。阿離才多大一個娃娃,你給他餵了那麼些酒,醉得七八個時辰沒醒來,也不派個人報夜華一聲。他們天上的龍族打架打得好,醫術卻向來不佳,猛然見著自己的寶貝兒子醉到這個境界,也不曉得有沒大妨害,你這個當後娘的還不知去向,他心中若還能無半點起伏,那委實也是個人才。」頓了頓,探過半張桌子揉了揉我腦袋道,「照你的性子,尋常遇到這等事情不過當個笑話笑一笑,今次卻賠盡一身風度,還端出來他那位側妃鉚足了勁頭刺激他,唔,誠然你這一番作為令做哥哥的很激賞,但撇開這個不說,你這個反常的作為,該不是醋了吧?」

我一愣,腦中一道通透的白光忽地閃過。自青丘上九重天這兩日,我心中常莫名地一抽一抽,度量也沒往日寬厚,見著素錦那位典範便周身上下不舒爽,受不得糰子他爹說我半句不是,今日又魂不守舍半日,原是,原是我醋了?我竟一直在醋著??我一醋竟醋了這麼久??我醋了這麼久自個兒竟半點也沒覺得?!

手中的茶盞啪一聲掉到地上,四哥慌忙跳開去,右手搭著左手心猛地一敲,點頭道:「你果然醋了。」

我茫然了半晌,眼巴巴望著四哥掙扎道:「不、不能吧。我長了他九萬歲,我若動作快些,現下不僅孫子,怕曾孫都有他這麼大了。我一直覺得對不大住他,還心心念念給他娶幾位貌美的側妃。再說,前日里他同我表那一趟白時,我也沒半分怦然心動的感受。我也不是個沒經過風月的,若我果真對他有不一般的念頭,當他同我表白時,我至少也該怦然地動一下心吧?」

四哥一雙眼睛亮了亮:「他竟跟你表白了?呵,能一眼看中我帶大的人,這小子忒有眼光,忒有眼光。」呵了半晌,豪爽道:「至於你說的這個年齡,年齡它原本就不是個問題,我們阿爹不也大了阿娘一萬五千多歲?只要相貌登對就成了嘛,我看你們的相貌就很登對。說到你想給他娶側妃這個事,唔,我記得從前折顏也心心念念地要幫我娶個夫人,但你看,娶了許多年也沒娶成,嘿嘿,他覺得這四海八荒沒一個女神仙配得上我。」繼而拍著我的肩膀做過來人狀道:「怦然心動這個段子固然是個好段子,可那也需得唱女角兒的這個有一顆敏感且纖細的心。縱然你是我的親妹妹,我也得說一句公道話,你天生是個少根筋的,做神仙做得不錯,於風月卻實打實是個外行。怦然心動一型的,於你而言太過熱情活潑了些。似你這種少根筋的,只適合細水長流的。」

我額角上青筋跳了兩跳。

他從桌案上揀出只茶杯在指間轉了轉,笑道:「聽迷谷說夜華到青丘來住了四個多月,唔,這個細水雖流得短了些,不過,我暫且先問一句,若他今後再不住青丘了,你可有遺憾?呃,算了,你那根筋少得,遺憾不遺憾的估計萬兒八千年後才回得過味兒來。這麼說吧,他若走了,你有沒什麼不習慣的?」

我額角上青筋再跳了兩跳,在這兩跳之間,心中一顫。

夜華在青丘住著時,開初的幾日,我確有不慣。但想著日後終要同他成婚,兩個人早晚須得住在一處,也就隨它去了。白日被他拖著散步,他做飯時我添個柴火,他批文書時我在一旁佔個位子嗑瓜子看話本,夜裡再陪他殺幾盤棋,因我想著同他成婚後千秋萬載都這麼過,便漸漸地十分習慣。也不過四個來月的時日,經四哥這麼一提,夜華來青丘住著前,我是怎麼過日子的來著?

我心中一沉。

四哥打了個哈哈道:「等將墨淵調理得差不多了,還是請阿爹去找天君提一提,趕緊將你兩個的婚事辦了。今日依你四哥我的英明之見,你十有八九是瞧上夜華了。老天總算開了一回眼,叫你的紅鸞星動了一動,雖動得忒沒聲息了些,好歹讓我看了出來。你也不用過於糾結,夜華既也招惹了你,跟你表了白,若他敢違了表白時的誓約……」

我正豎起耳朵要聽一聽,若夜華膽敢違了與我表白時的一番誓約便會怎樣,他卻將手中茶杯嗒一聲擱在桌上,道了聲:「看你現在這樣子,我很放心,那我就先回去了。」便跳上窗戶,嗖一聲不見了。

四哥的這一番話,我在心中仔仔細細過了一遭。

這一遭,卻過得我幾萬年於風月事上無所動的心湖瞬起波浪。

四哥說得不錯,我雖一直想給夜華娶幾位貌美側妃,可小輩的神仙們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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