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佩琴仍然在試著用自己的方式協助調查。

她希望能查清那個名叫喬春燕的三陪小姐的底細。因為在飯店工作,佩琴很容易從別人那兒打聽到這種人的事。潘大廚似乎就對這種事情了如指掌。

「哦,你說三陪小姐啊,」潘大廚一邊大嚼著花生米和海帶絲,一邊開了腔,「中國特色唄。啥事兒都有個堂堂的名號,其實就是掛羊頭賣狗肉。黨和國家明令禁止賣淫,於是那些人就發明了『三陪』這個詞。」

「你在高檔飯店工作過嘛,肯定懂得不少。」佩琴笑著給他倒了一杯茶。這種與人交流的方式還是從陳超那裡學來的。

「聖人云,食色性也。改革開放這些年來什麼行業發展最快?當然是服務業和娛樂業,到處都是大飯店和夜總會。大款和貪官們在這些地方揮金如土,哪兒能沒有三陪小姐相伴啊。」

「可三陪小姐們靠什麼掙錢呢?」佩琴佯裝不知。

「只要客人們願意花錢,就有小姐願意跟他們共度良宵。懷抱美人,享用豐盛宴席,多滿足虛榮心啊。大款們就好這一口。不過干這行也有挺高要求的,起碼要生得一張好臉蛋兒,得讓人家大款覺得這錢花得值吧。對三陪小姐們來說,既能吃大餐,又能賺錢,何樂不為。對飯店來說,賣出那些美酒佳肴,收入非常可觀。三陪小姐們也能從中抽出一成提成,更別說客人給的小費了。吃飽喝足之後人家再去幹啥,飯店可管不著了。總之,每次這些小姐們都能賺個盆滿缽滿的。」

「潘大哥你懂得可真多。」佩琴笑道。

「三陪小姐才不會來咱們這種破地方呢。不過對飯店來說她們可是財神爺啊,所以我覺得咱們將來也得改改規矩了。」潘大廚說著,又往嘴裡塞了一把花生米。

「謝謝你。」佩琴雖然嘴上這麼說,心裡還是有些失望。為了查到線索,她需要更具體的細節。

從其他同事那兒聽來的也都是些小道消息,特別是經過他們添油加醋的描述之後就更不靠譜了。這也難怪,畢竟這些人誰也沒找過三陪小姐,大家都是道聽途說。

於是佩琴決定更進一步。她通過關係,在喬春燕去年工作過的那家明河飯店,找到經理張四眼,他建議她跟「大姐頭」阿容聊聊。

「阿容是小姐里年齡最大的,我記得有三十五六歲了吧。她經驗豐富,路子野,更重要的是她手上掌握著一批常客。而且她在中國美食歷史方面也算是行家了,老顧客都很喜歡她這一點,有些客人會打電話來預約小姐,阿容就替他們安排。那些初次來玩的客人有時候會放不開,這時候阿容的經驗可就派上用場了。聽說她還幫過喬春燕呢。」張四眼說道。

「我要找的就是這樣的人,謝謝你啊張經理。」佩琴說道。

「那你也得讓她願意開口才行,阿容很有個性的啦。」

佩琴以一位新出道作家的身份撥通了阿容的電話。因為已經從張四眼那裡聽說對方是美食行家,她邀請這位阿容到秋風亭飯店共進午餐,那是一家以海鮮聞名的飯店。也許張四眼已經提前打好招呼,阿容很乾脆地接受了邀請。

阿容走進秋風亭飯店。她身材修長,身穿一件白色夾克、一條牛仔褲,沒有佩戴什麼首飾,看起來並不像是一位風塵女子。佩琴選了一個安靜的角落,她向阿容解釋說自己想了解一下中國的飲食烹飪歷史,順便也打聽一下喬春燕的事,以便可以寫作一部短篇小說。扮演一名作家對她來說不算是難事,因為平時她說話就喜歡帶上一些新鮮詞。不過她還是有些忐忑,怕被識破。

「有意思,現如今還有人想當作家啊。費勁巴力寫好幾個月,那點錢還不夠出來吃頓飯的。」阿容說道。

「是啊。不過我也在餐飲業幹了十多年了,想換個活法兒。」佩琴笑著答道。

「你這麼做也許是對的。看來咱們算是同行了,那你就不用學那些大款的樣子點菜了。」阿容的嗓音很清脆,她拿起菜單,點起菜來,「一份糯米蓮藕,一份黃酒燜雞,再來一份蒜香鱸魚。這就不少了。」

「開胃小菜呢?」

「來兩份炸蠣黃吧。我今晚還得去明河飯店。今天咱們主要是來聊聊。」

「好。」佩琴感覺這位阿容要比一般的風塵女子好說話,於是她問道,「你認識喬春燕多久了?」

「時間不長吧,也就從她來明河飯店時開始的。我想大概一年吧。」

「我聽張經理說你挺照顧她的,你應該很了解她吧。」

「不是這樣的。我們這一行,大家互相之間不打聽的。她還年輕,也沒什麼經驗,我就偶爾給她一些建議而已。再說現在她都死了,即便是那些我知道的事,我覺得也不該說太多。」

「你所說的東西,我只是拿來當我小說的故事背景,不會涉及真實姓名的。阿容,我向你保證。」佩琴說道。

「就是說你並不是要專門寫她?」

「當然不是,」佩琴很理解對方的態度,大概是害怕她把喬春燕的事情捅給那些街頭小報,「張經理很了解我的為人,否則他也不會把你的聯繫方式給我。我就是寫個小說唄。」

「好吧,那我也給你講個故事吧,」阿容喝了一大口茶,拿起一塊炸成金色的蠣黃,說道,「不過,按照我們這行的規矩,我不會透露什麼真實姓名的。你權且聽聽當個消遣好了。」

阿容很聰明,從一開始就表明了這樣一個態度:她對接下來要說的事情不負責。

「她大概生在七十年代初,」阿容邊吃邊說,「從小她爹媽就教育她『漂亮臉蛋兒不能當飯吃』。她嬰兒時代家中牆上就貼著毛主席時代勞動女青年的畫片兒,特彆強壯那種。你想啊,要是人們都吃不上飯,長得再漂亮又有啥用。她小學時候曾經畫過一張飯店的畫,她覺得飯店是夢中的理想家園。可是因為家境貧寒,直到十五歲那年,她才第一次走進飯店。

「那是八五年左右吧,她正值豆蔻年華,卻依然遵守著爹媽從小教給她的那些法則。那時如果她有點門路的話沒準就成了模特兒或者明星了。她只是個工人家庭出身的孩子,認為只有去國營單位,工作才是鐵飯碗。高中畢業之後,她頂替母親的工作,去了一家紡織廠。所謂替老換幼,等於是她母親提前退休把工作讓給她了。

「干這樣的工作可用不上漂亮臉蛋兒。每天三班倒,拖著疲憊的身軀圍著織布機轉來轉去,就像被蒙住眼睛的驢子。每天回到家中,脫下鞋子,都能看到腳跟的繭子。而窗外只有乾枯的柳枝在秋風中搖來盪去。沒多久她就厭倦了這樣的生活,而且她意識到,紡織女工老得快。

「不過那也是一個變革的時代,中國正開始改革開放。她開始憧憬一個父輩不敢想的未來。每當讀著那些花花綠綠的雜誌,她都禁不住浮想聯翩。聽附近的媒婆們說,她從那時開始學著打扮自己了。

「後來她決定充分利用自己青春靚麗的優勢。可能你也知道的,上海的年輕人談戀愛的時候,通常頭一兩次約會都會選擇出去吃飯。至於去什麼檔次的飯店花多少錢,就看男方的經濟狀況和女方的魅力指數了。俗話說千金難買美人一笑嘛,特別是在戀愛初期關係尚未確定的時候。男人在這種時候一般都是毫不吝嗇一擲千金的。一旦關係確定下來,上海姑娘都會勸對象省錢,因為將來要一起過日子。不過偶爾也會去像城隍廟市場之類好吃不貴的地方『奢侈』一下,花上一兩個小時排隊,吃幾個美味的小籠包。於是她便利用上海人的婚戀習俗精心制訂了一個計畫。她覺得自己這樣的出身低微的姑娘要學會享受生活。

「她母親對她不打算成家的想法很擔心。她卻對母親說:『我還沒準備好呢,我可不想擠在九平米的鴿子籠里,當個天天做飯帶孩子的主婦。我早晚會結婚的,不過現在還是讓我享受人生吧。』

「她所謂的享受人生,就是到處跟有錢人約會,去飯店裡吃山珍海味。每次都揀貴的菜點,即便付不起賬那也是男人的問題。她跟每個出來約會的有錢人都如膠似漆,但是每個關係都長不了。嗯,就是說如果對方沒錢了,這甜蜜蜜的關係也就結束了。今天吃牛排,明天吃烤鴨,大後天吃大閘蟹……日復一日,天天如此。

「她第五個約會對象是個香港大款,帶著她到處吃香喝辣。結果兩個月之後,在一家大酒店消費時那人付不起錢了。她當時的確有點失望。不過跟那香港人分手還不到一個禮拜,她就在一家麻辣香鍋店遇到了第六個冤大頭。當時她用筷子夾起一片筍,說:『春天的筍子真尖。』那冤大頭趕忙討好她說:『跟你的手指一樣美。』說完,傻乎乎地握住了她的手。她沒有拒絕。結果那冤大頭為她那桌昂貴的飯食埋了單。又過了不到一個月,她在一家淮陽菜館釣到了第七個,在那兒他們享用了一桌全龜宴,據說這種菜能增強性能力呢。她用嘴把一片一片龜肉餵給那個男人吃……

「她這麼折騰了沒多久就闖禍了。鄰居和同事介紹的那些人都是些平頭百姓,他們都滿足不了她的那些要求。據說有個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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