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恩典

玉漱死死咬牙,而後朝著她一拜,「皇后娘娘恩典,奴婢沒齒難忘。」

回到承乾宮時,已經過了申時。

內殿裡面早已沒有蓮心的身影,床榻上收拾好了,床幔和掛帘也都被綰起來。明亮寬敞的宮殿無處不綺麗。那道道垂花門隔開的敞間,一處擺放著黃花梨百寶嵌高面桌案,一處擺放著杉木包鑲竹黃畫案,一處擱著盛滿名貴寶器的紫檀木寶閣架。琉晶簾低垂,搖曳出的珠光灑下一地的碎光。

玉漱怔怔地望著,就在這時,明蔻端著剛香熏好的宮裝走進來。

「蓮……娘娘呢?」

明蔻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道:「主子剛被接去暖閣了。」

「這麼早……」

早上才剛從暖閣回來,現在又被接了去,豈非恨不時時在一處。還真是讓人又羨又妒呢。

「玉漱姑娘,奴婢僭越說一句。姑娘不僅是要在奴婢們的面前尊稱一句『娘娘』,就算是在主子跟前,也要這樣。主子已經是熹妃了,而不是以前還在辛者庫里的雜役秀女,所謂尊卑有別,主子不計較,奴婢等做下人的,被選派在承乾宮裡面當差,自然要多斟酌著點兒。來日方長,還望玉漱姑娘自重才是。」

自重……玉漱腳步晃了晃,忽然就笑了。

是啊,蓮心已經是熹妃,再不像辛者庫里那般。她又想起在儲秀宮裡皇后的一番話,馬上,蓮心的阿瑪也要跟著升遷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當真是可笑得很,可笑得很……

玉漱止不住地笑起來,笑得眼淚橫流。明蔻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發什麼瘋,懶得理她,轉身去收拾衣料。

當晚,蓮心回到承乾宮拿換洗衣物時,玉漱已經不在殿里,問了明蔻,只說不知。而那邊的蘇培盛催得緊,蓮心只得匆匆拿了兩件,又抓了把首飾,就跟著去養心殿了。

說起來,她已經有很多用品都留在了養心殿——譬如總拿著的暖手爐,有時會忘記帶走,他就索性在養心殿給她備了幾個,又在暖閣裡面留了一些。都是鎏金鏤空,座底還刻著一個「蓮」字,是專屬於她的物件。還有宮裝和首飾……他都不甚在意,反而在隔日讓蘇培盛在養心殿的寢殿里辟出隔間,專門儲放她落下的東西。

夜寒露重。饒是此刻披著大氅,走了幾步,她就已經冷得直打哆嗦。

蘇培盛在她前面給她擋著風,也是凍得牙齒打戰,「老奴就說想讓娘娘坐轎子,娘娘非要走著,若是凍壞了,萬歲爺可要扒了奴才的皮喲!」

「哪有那麼嬌柔,蘇公公忘了,我連辛者庫都進過了,還怕這些。」

蘇培盛戴著厚絨的裘皮帽子,耳朵堵著,聽不太清楚,只搖著頭,嘴裡念念有詞,「萬歲爺可是當娘娘是心頭寶,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掉了。老奴伺候了這麼多年也沒見過皇上對誰這麼上心過。這不,回宮取點東西,也要千叮嚀萬囑咐的……娘娘,您慢點兒走,小心別摔了!」

穿過殿前廣場,養心殿的丹陛即在眼前。

蘇培盛穿著平底鞋,而蓮心踩著花盆底的旗鞋,腳程落後了幾步,蘇培盛站在第一級台階上,回過身來拉了她一把,兩個人頂著凜冽的寒風,趕緊往殿里走。

養心殿里,宮婢和太監已經跪了一地。

蓮心裹著大氅跨進殿里,就看見那明黃的身影坐在高座上,下首是一道的深紫色鳳凰牡丹宮裝的倩影,赫然是皇后。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吉祥。」

蓮心朝著她斂身見禮,下一刻,還沒等烏拉那拉·貞柔道一句「平身」,他就已經起身走上前,將她扶起來。抓在掌心裡的雙手,還是冰涼冰涼的,不由得瞪著眼睛責怪道:「都說了派個宮人過去拿,你偏要自己去,深更半夜的,頂著北風好玩兒呢!」

蓮心也確實是被凍壞了,他身上是極暖的,此刻被他攬著,掙也掙不開,索性更靠近了點兒,「臣妾有幾件體己的東西,非自己去一趟不可……」她低著頭,聲音又輕又細。

原本她指的是肚兜一類女兒家的穿戴,可他一下子想起的卻是那日在暖閣里,她去敬事房報備撤綠頭牌的事。黑眸流出一抹笑,略微湊過去,道:「明日就讓蘇培盛召些宮婢在養心殿里伺候,省得你那幾日的時候,不是很方便。」

蓮心一怔,卻是沒聽明白。略微抬頭看他,只見他的眸子里又是戲謔又是促狹的神色,一下子也想起了那件事,臉頰刷的一下就紅了,恨不能將臉埋起來,同時又責怪他竟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提起。

胤禛不再逗她,兩人相攜著走到內殿里,他攬著她的肩,就想讓她坐下。蓮心輕輕側開一下,抬眸看他,微不可察地搖頭,那意思就像是在說,皇后娘娘還在,哪裡有她坐的地方!

他挑了挑眉,有何不可?

蓮心娥眉微蹙,有些嗔怪又有些哀求地去看他。這表情很顯然是取悅了他,於是也不再堅持,自己就在她站著的敞椅邊坐了下來。

烏拉那拉·貞柔在一側看著那一番心意相通的恩愛場面,心裡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苦澀酸楚,很不是滋味。

承乾宮離著才多遠,而自己卻是從東面的儲秀宮來的。

更何況,養心殿里多少年來都不曾有宮婢伺候,宮裡眾所周知,不是么?現在卻要為了一介妃嬪而輕易更改……

「皇上,蓮心妹妹單薄嬌弱,也別讓她站著了,來本宮這裡坐著吧。」她說罷,溫和地朝著蓮心招了招手。

蓮心恭順地斂身,而後就走到烏拉那拉·貞柔身畔的位置坐下,雙腿併攏,雙手輕放在膝蓋上,低著頭,溫溫靜靜的樣子。

就在這時,她卻發現玉漱也跪在堂下。

「皇上,本來這麼晚了,臣妾不該過來叨擾。可有一件事,臣妾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才好,還請皇上定奪。」烏拉那拉·貞柔適時地開言,聲音輕輕的、暖暖的,眼波漾過處,無限繾綣溫柔。

胤禛看著她,沒說話,只等著她往下說。

「就在昨日,臣妾發現宮裡面的首飾一件一件地減少,留心後才發現,原來是儲秀宮中出了家賊。」她說到此,眼底透過一絲精光,「平素臣妾也是個不願意管事的,豈料宮人已經到了如此猖狂的地步。臣妾有心去查,卻不曾想,無意中查到了一件跟熹妃有關的事。」

這次不稱「蓮心妹妹」,而直接改口稱「熹妃」。

蓮心雖然不知道是何事,但既然提及自己,也不好再坐著,於是走到殿中央跪下。

胤禛注視著她的動作,一挑眉,「你這是要認罪?」

蓮心抿唇,「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她倒是很懂得後宮之道,也很想得開——還沒怎麼著,就已經要「無則加勉」。只是看著她跪在跟前,連反駁都沒有的態度,就像是打進棉花堆里,胤禛不覺有些氣悶。

烏拉那拉·貞柔眼睫微翹,用很輕很輕的嗓音繼續說道:「皇上容稟。臣妾宮中那奴婢,是跟城門的一個守衛私通,從殿裡面偷東西出去倒貼。臣妾審問她,她慌亂之下,卻是將熹妃的事咬了出來——說是熹妃跟宮外的一個男子有私,在辛者庫做勞役的時候,就曾經常見面,至今仍有牽連。」

宮妃貞潔,是最為嚴重的一件事。

話音落,地上跪著的宮女和太監都嚇得噤了聲。

此刻偌大的養心殿正殿內,格外的靜,靜得都能聽見呼吸聲。

胤禛的臉色有些變幻莫測,過了很久,聲線微沉,「皇后可有證據?」

烏拉那拉·貞柔略微斂身,「臣妾聽說,承乾宮裡面有一個伺候的宮婢名喚玉漱,以前也是鍾粹宮裡的秀女,只因得罪了雲嬪武氏,而被牽連進辛者庫。她是熹妃身邊最為貼近的人。若真有此事的話,她就是最有力的人證。」

蓮心望著跪在身側的少女,凌亂的烏絲,將她半張臉遮住,遮不住的卻是一雙眼睛,眼眶都有些紅了。

「下面跪著的,是何人?」他沉聲發問。

玉漱伏在地上叩了個頭,「奴婢是管領耿德金之女,鑲白旗,耿佳·玉漱。」

「方才皇后所說,熹妃與宮外男子私通一事,可屬實?」

沉蘊的語調,在此刻響起。玉漱咬著唇,死死地咬著,啟唇時,眼淚也跟著簌簌滑落,「啟稟皇上……確有此事。」

風吹進殿內,冷颼颼的。

熏籠里的炭火噼啪燒了一下,龍涎香的味道彌散在空氣中,夾雜在微寒的風息里,也跟著失去了溫度。

蓮心的身子晃了晃,只感覺眼前的光線在忽然間似乎有些花了,連著思緒也跟著混亂,再一瞬,驀然感覺眩暈起來,整個人宛若折翼的蝴蝶,陡然向前傾倒。

玉漱哽咽地驚呼了一聲,伸手抱住她。

在下一刻,玉漱就被趕上前的胤禛推開。他一把將蓮心打橫抱起來,疾步往內殿裡面走,後面的蘇培盛見狀,趕緊吩咐去召御醫。

漆黑的夜裡,寒風凜冽。

等御醫趕到的時候,蘇培盛已經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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