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落網

這次負責春闈的主考官,正是保和殿大學士、同時身兼吏部尚書的張廷玉。為官清廉與否尚不可知,只是為人謹小慎微,一貫謹守「萬言萬當,不如一默」的處世態度。曾深受先皇器重,為官至今已歷兩朝而不倒,當今聖上甚以為其「器量純全,抒誠供職」,贊其是大臣中最得力者。

享有如此讚譽的重臣,被引以為肱骨,全權負責此次貢院的會試。然而出了這麼大的事端,不禁急得心火上沖,不久就病倒了。在他卧榻之前,卻是查到在京城中有一處甚是隱秘的地點,專門買賣殿試的考題,其神通廣大讓人震驚。

按照朝中規矩,舉人通過會試後,可以當作候補官員,已經有資格做官。但每年閑置下來的官職空缺卻極為有限,因此舉人為官少之又少。僧多粥少,大多數考生都盼望最後能順利進入殿試,成為天子門生、欽定的進士,就可名正言順地做官了。那些憑藉徇私舞弊進京赴試的人,倘若不想竹籃打水,只能通過疏通關係或是買賣考題,也許還能有一個進入殿試的機會。

東城考生驛館裡面,考生們四散在各處溫習功課。驛館裡的管事奴才走進來,先是四處打量了一眼,看到其中穿著光鮮名貴的、桌上伙食好的,就遞上一份帖子,點頭哈腰,極盡討好之能事。

這一日,趙福東拿著厚厚一摞名帖進來,掃視了一圈,卻是無甚收穫。其實真正出身好、底子厚的舉人都悉數住到客棧去了——上等房,單獨的居室,清凈不受打擾。又或是在京城包下一個院落,獨門獨院,更是顯出家世不凡。能住到驛館裡的,大多沒什麼家世可言,只不過是大浪淘沙,淘到一個是一個。趙福東閑閑地掃過去,卻是在一張小圓桌前頓住了。

桌前坐著兩個人,一個頗顯年輕,一個則是面容俊朗,兩人坐在一起,正捧著書搖頭晃腦地背著。膳食倒沒甚分別,身上穿的可就不一般了,要是他的眼不拙,該是錦繡齋裡面的緞料,十兩金子一匹,比宮緞還值錢,那一白一玄兩色緞面,在陽光下閃爍如金銀。

「這是什麼東西,恁地不入口了。有沒有人?給小爺上一盤香酥鴨、梨花釀糰子、四喜羹,再來兩壺上好的女兒紅!」叫聲是從那個年輕考生的嘴裡喊出來的,他當這兒是酒樓,倒是點起酒菜來了。這不禁引起其他溫習書本考生的反感,都皺起眉,紛紛投來不滿的目光。可那年輕的少爺卻渾然不覺般又敲了敲桌案,大聲道:「人呢?人都死光了!」

這時,負責算賬的小廝跑過來,一臉的不耐煩,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道:「幹什麼幹什麼?要想吃什麼鴨,上何福樓買去,這兒不伺候!」

他剛說完,就被飛來的一個物件砸在了頭上。「哎呦」一聲捂著臉,小廝剛想破口大罵,定睛一看,掉在地上的卻是一個閃閃發光的東西,一下就怔住了——金子,他竟然被一枚金元寶給砸中了!

「你這兒的膳食實在太差,我和我四哥都不喜歡,趕緊換了,做不出來就去買!」那年輕的考生又從綉袋裡掏出一枚金元寶,看也不看就啪的一聲放在桌上。旁邊的男子在這時抬眸看了一眼,卻是因為那句話,眼神微微波動了一下。

小廝已經變了另一副面孔,心花怒放地捂著額頭將那金元寶撿起來,而後滿臉討好地道:「是、是、是,小的這就去辦。二位爺稍等,稍等!」說罷,一溜煙兒跑出去備菜了。

卻說趙福東在一側冷眼旁觀著,見這架勢,還能不趕緊走過去。到了近前,抽出一張名帖放在桌案上,「這兩位少爺,打擾一下。我們家老爺是京城屈指可數的私塾先生,假如拿著這個帖子讓他給你們二位輔導一下,高中的機會必然比別人要多好多啊。」

蓮心拿起那名帖看了一眼,上面只寫了「前程似錦」四個字,「說是私塾先生,可你這上面連地址都沒有,我們怎麼去?」

趙福東揖了一下,笑容可掬地道:「小爺放心,家裡有馬車的,到時候可以接您去。」

「這倒挺有趣的。不過我跟你講,我們兩個都沒念過什麼書,是被爹娘逼著非來考不可,要是考不上就當玩一趟了,無所謂。」

「有志者事竟成。看兩位爺出手闊綽、氣度不凡,不飛則已,一飛衝天也說不定啊。二位爺隨時等著馬車來接吧!」他說罷,也不再找旁人,捧著懷裡的名帖喜滋滋地走了。

蓮心和胤禛對視了一眼,眼底都划過一抹凝重。

在這之後連續過了三天,每日胤禛上完早朝,都會帶著蓮心去驛館晃悠。兩人將整個驛館都待煩了、將整條街都逛遍了,都沒等到那日說要來接他們的人。

夕陽西下。此刻街上的酒肆即將打烊,店鋪里的夥計都出來了,搬著門板一塊一塊地擋在店面前。等上了鎖,噼里啪啦敲打著算盤的掌柜,又招呼他們過去將桌椅板凳都摞起來。金橘色的落日在天邊隱去了最後一抹光輝,夜色將至。

仍舊是一襲男裝打扮的蓮心,百無聊賴地看著小攤上的京劇臉兒挑來挑去,卻是沒有一張能入眼。皇上剛剛去茶肆喝了會兒茶,跟其中的幾個書生聊了一些事情。據說,這次貢院考試中,最邪門的當屬河南的舉人,大多是不識字的,有些識得的卻是連簡單的詩句都不會背誦,更別說四書五經了。蓮心聽到一半,就有學士府的家丁到了,做考生打扮,卻是來送消息的。為了不引人注意,她索性先出來逛逛。

這幾日一直在等那日信誓旦旦要給他們找私塾先生的管事,然而正因為其久不露面,恰恰說明了其中有蹊蹺。貢院會試營私舞弊,一不小心就是掉腦袋的事兒,若沒有萬全之策,該是輕易不會暴露出來的。而在這之前,張廷玉就已經將她和他兩個人的身份做好了,假如有人來查,只會查到他們是山西大戶不學無術的公子,連鄉試都是花銀子買來的。

蓮心拿著京劇臉譜面具,出神地想著,就在這時,一輛馬車忽然疾馳而來。馬蹄抬起塵土飛揚,所過之處連攤位都被掀翻了。蓮心回過頭時,那馬車已經靠近,她瞪大了眼睛,想往一側閃躲卻已來不及,驚呼了一嗓子,說時遲那時快,下一刻她就被馬車裡伸出來的手一把拽進了車裡。

「救……」「命」字還沒出口,就被人死死捂在了口中。

光天化日之下,她居然在京城的大街上被擄劫進馬車裡面。外面的車夫飛揚起鞭子,一聲高喝,駕著馬車直奔西城疾馳過去。

心跳如擂鼓,蓮心死死攥著衣袂,車窗被玄色的厚布幔簾遮擋得嚴嚴實實,既看不到外面,也透不進一絲光線來。蓮心試圖回頭去看將自己拽進馬車的人,卻被反綁著手動彈不得。捂在臉上的手這時鬆開了,蓮心剛想開口大叫,就聽見了一個略顯熟悉的嗓音,「小少爺別害怕,奴才是那日給您私塾先生名帖的管事啊……」

蓮心的肩膀微微有些發顫,在聽到這句話時猛地就怔住了。驛館,名帖……是那個提出要帶他們走的人,足足等了三日,卻是用這種方式出現。思緒飛轉間,她的心裡反倒鎮定下來,卻仍是用顫抖的語調道:「你……你這是要帶我上哪兒去?」蓮心說完,很自然地循著聲音看過去,眼睛卻被一塊黑布蒙上了。

頃刻之後,那聲音再次悠悠地響起,「小少爺不用著急,到了自然就知道了。奴才啊,是領著您去找前程呢。」

馬車順著平坦的道路一直向北行駛,車夫揮著鞭子疾馳,原先還是穩穩噹噹的,拐過一個彎,竟陡然顛簸起來。坐在車裡面的人隨著馬車搖搖晃晃,蓮心沒坐穩,身子一栽,頭就狠狠磕在了車板上,疼得齜牙咧嘴。坐在她身旁的人拍了拍車板,喊了一句:「慢著點兒,別把小少爺給顛壞了。」

車夫身影不清地應了一嗓子,車速卻是不減。這樣一直過了半盞茶的時間,終於在一座陳舊而古樸的樓閣前停了下來。

四層紅漆小樓,三面置明間開門的敞屋,前廊和閣樓都描繪著烤藍彩畫。內間卻是仿江南風韻構建著青磚灰瓦,樓基很高,用雪白的大理石足足墊起來三寸,高高上翹的斗拱飛檐下是鋪地的素麵方磚,坡面鋪的則是蓮花方磚,兩邊都有石柱和獸頭的青石勾欄。卻是一座頗顯唐風的樓閣。

蓮心被蒙著雙眼帶進去,看不到院中的景緻、看不到樓閣的模樣,直到進了正堂,才有人將她臉上的黑布摘掉。陽光在一剎那迎面而來,睜開眼睛,有些不適應刺眼的光線,蓮心抬手擋了一下,堂內奢華明麗的布置闖入眼帘——三面花梨木太師椅,中間地面上是用金線織錦的富貴吉祥大紅毯,堂內懸掛著黑漆燙金的匾額,匾額下背對著自己站了一個人。

「各位爺一路辛苦了。今日我家老爺特地請各位過府一聚,是因為知道各位都是出身富貴的少爺,並且都有高遠志向,想在這次的會試中取得好成績,並且有資格進入殿試。」那人沒有回身,只用悠然的語調說著。

蓮心這才發現,原來不只是自己一個,後面還有其他人陸續被帶進來,都是一身錦緞華服的裝扮,年齡有大有小,此刻揉著眼睛,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驚魂甫定的神色——原來說是接人,卻是搶人。也不知道自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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