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萬千寵愛

此刻的床榻上撒滿了花生、蓮子和紅棗兒,寓意著「早生貴子」。一側的紅漆描金吉祥雙喜合巹桌上紅燭高燃,北側擺著一提銀鍍金嵌喜字執壺,分擱著合巹用紅緞綉雙喜懷擋,還有象牙包金合巹筷子、合巹用五彩吉祥碗。入眼處,奢貴得不像樣子。

花生蓮子、合巹酒……原來在皇宮裡面的婚典,也有著跟尋常百姓家一般的規矩和習俗。恍惚間,蓮心的耳畔似乎飄起了喜婆咿咿呀呀的唱喏: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髮齊眉,

三梳兒孫滿地,

香閨對鏡染胭紅,

寶鴨穿蓮道外游,

九子連環樣樣有,

夫妻兩老到白頭。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那日進宮前,在街上看到胭脂坊里的婆婆給待嫁的女子開臉。昔日之事仍清晰可追,望今夕寥寥,卻已如煙消散,再不復念。

門廊上響起一陣腳步聲,而後吱呀的一聲,厚重的殿門開啟。

胤禛踏進內殿,就看見一襲緋紅色富貴吉祥繁花宮裝的少女,安安靜靜地坐在明黃錦榻上,衣袖的金線銀絲閃爍出讓人目眩的光彩,額冠上的搖曳珠簾遮擋住了一張麗雪嬌顏,螓首微垂的模樣只似曾在夢中得見過。

晴川……他滿眼複雜地啟唇,險些就喚出了那個名字,可終究是吞咽了回去。他怕只這兩個字,近在眼前的少女就會憑空消失,就像五年前在辛者庫天井邊一樣。

「這麼早就等在這裡,看來朕的熹妃有些迫不及待了。」他薄唇含笑,信步走過來時,已然微挑起眉梢。幽蘊深邃的眼眸,眼底流轉著明璀的光波,未言明,卻已然蠱惑出一抹異樣的情愫。

蓮心手腳無措地起身,盛裝奢貴沉墜,從榻上站起來時不小心踩到了裙裾,猛然向前摔了過去,卻在下一刻被他攬住,整個人都落入他的懷裡。

「如果每一次都這麼不小心,可不是都恰好有朕在身邊的。」胤禛說罷,低聲笑了起來。攬在蓮心腰肢上的手略微遊動了一下,隔著輕薄的錦服輕揉慢捻。

第一次是在奉先殿衝撞了聖駕,第二次則是在寢房……

「長夜漫漫,想不到愛妃已經等不及了!」他俯身抱著她,兩人的身軀貼合得沒有一絲縫隙,他帶笑的聲音低沉而喑啞,輕輕拂過她的耳際,有種酥酥麻麻的感覺。

「皇上,奴婢……」蓮心窘迫地往後仰,但他卻不讓她逃開自己的桎梏。

胤禛望著近在咫尺的酡紅嬌顏,眼睛裡再次流瀉出深惑而迷離的光暈。流連良久,終是慢慢伸出手,撫上那張曾經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面容,「你不是奴婢,你是朕的熹妃,熹妃……」

微涼的手指一點點撫摸上她好看的眉眼,順著臉頰的弧度,徐徐轉到朱紅的檀唇上。蓮心禁不住一陣戰慄,僵硬著身體,本能地就想抗拒,可剛有動作,就被他牢牢地箍住身子,密密匝匝的吻就落了下來,蓮心的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這已經是第二次。霸道而溫柔的吻,彷彿她就是他懷中最珍貴的寶貝,可心底那種難以名狀的反抗和抵觸,卻止不住地湧上來,淡淡悲哀,淡淡酸澀。

一朝封妃,從此身價百倍,她該高興的啊!宮裡面多少妃嬪日日夜夜期盼著,那頂素帷小轎停在自己的宮殿前,期盼著能得到這個尊貴男子的憐惜和寵愛,現在一切都擺在自己伸手就可觸碰的地方,她還有什麼不情願?更何況,封妃、侍寢本來就是無可厚非的事,可為什麼她此刻竟是如此的哀慟……

身體不自覺地顫抖,不停地顫抖,唇齒間的纏綿悱惻,悉數被他強勢地主導和佔據。而此刻無比清晰的卻是他微涼的手指,正順著腰際撫上了她的襟口,然後徐徐解開上面的紐扣,按壓著伸了進去……蓮心在那一剎那崩潰,掙出雙手死死握住他按在自己身上的大手,眼淚洶湧而出。

胤禛抬起頭,眼睛裡充斥著濃濃的情慾,卻在看到她的眼淚時,陡然恢複了一絲清明——她不願意,而他則是在強迫她……驀地想出來的這個詞,忽然讓他感到了巨大的諷刺和嘲弄,堂堂帝王,竟是在強迫一個不甘願侍寢的女子。

胤禛放開她,那一刻,蓮心彷彿是一隻折翼的蝴蝶,跌落在地。抱著身上剝落得不剩幾件的錦裳,長發披散下來,讓她的身軀半掩半露,卻是襯得愈加肌膚如雪、楚楚動人。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一聲壓低而急促的敲門聲,「萬……萬歲爺,兵部的摺子……」

蘇培盛也知道自己在此刻來打擾有多麼不合時宜,然而兵部的這道摺子,皇上足足等了十天,曾經不止一次吩咐過,無論任何情況,只要摺子送到京城,都必須即刻呈遞給他,此刻卻是正正好好就到了。

蘇培盛擦了擦頭上的汗,捧著用明黃絹布包裹著的摺子,正想再喚兩聲,若是再不應門,就算明日因此將他發配到邊疆,也不敲了。皇上難得對一個姑娘動了心,正是春宵一刻的光景,再來打擾,就恁地沒眼色了。

剛這麼想著,殿門居然就開了,卻是用腳踹開的。虧得他站得不近,否則這一踹非把他踢飛不可。卻是萬歲爺穿著裡衣和褻褲走了出來,衣襟敞開著,露出裡面精壯的身軀,大步流星地就跨出了殿門。

「萬歲爺,外面風寒,您披上點兒衣裳!」蘇培盛著急地喊了一聲,趕忙朝身側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讓他拿著大氅追上去,自己則捧著奏摺也跟了過去。

承乾宮外還站著守夜的奴才,見狀,不由好奇地踮腳朝著殿裡面望了一眼。管事大太監狠狠一瞪眼睛,嚇得小太監猛地縮回脖子。剛才那一眼,卻瞧見裡面的娘娘抱著破衫坐在地上,淚眼矇矓地在哭。

那一夜,皇上在暖閣里通宵處理政務,而後直接上朝。

隔日早上,蓮心是從睡夢中哭醒過來的,辰時已過,天都大亮了,殿外的奴婢已經將門廊打掃一新。巳時一刻,就有奴婢拿著嶄新的繁花宮裝和金銀首飾,直接送到承乾宮的內殿里,卻是為伺候她去壽康宮裡請安準備的。蓮心的眼睛還有些腫,敷了冰又擦了些粉,堪堪遮住幾分。

晨曦已過,空氣中便褪去了那一絲絲的寒意。踏著花盆底的旗鞋,蓮心由侍婢攙扶著走到慈寧門前,看到裡面的老嬤嬤正三三兩兩地捧著掛緞,該是要送去浣衣局或辛者庫漿洗的。

上了年紀的人睡眠既淺又少,勤太妃堪堪睡了兩個時辰,就睜著眼睛到天亮。此刻吃過茶點,靠著軟墊子合著眼皮打盹,直到奴婢將人帶進殿,好半晌,才悠悠地睜開眼睛。

「臣妾鈕祜祿氏給太妃娘娘請安,太妃娘娘吉祥。」

有些倦怠的老婦人朝著她擺擺手,示意一側的奴婢奉上新茶。蓮心跪在團墊上問了禮,才起身坐到對面的黃錦緞炕床上。

「你待在宮闈的時日尚淺,可有什麼不習慣?」勤太妃略微抿了口茶,也不抬頭,清清淡淡地道。

「回稟太妃娘娘,臣妾覺得一切都很好。」

蓮心此刻低垂螓首,纖長的眼睫在雪玉臉頰上遮出一片陰影,檀唇瑩潤,像是施了胭脂,飽滿的唇形引人遐想。她是美人胚子,再加上錦裳華服,更是艷麗奪目,渾然天成的一股清嬈之美,彷彿是九天玄女不染纖塵。

勤太妃眯著眼,卻彷彿是透過她看到了另一個人。同樣的眉眼、同樣的面容,不同的只是氣質和神韻。宮裡面留不住那樣明艷火烈的性子,堪比太陽,卻終被灼熱所焚毀。此刻,彷彿是寒冰遭遇了春水、陽光變成了月光,柔柔的、淡淡的,自原本的飛揚跋扈變成了一抹從容淡雅,倒是更適合宮中的日子。

「其實哀家早就料到了皇上會對你格外優待,只不過這一天果真到來了,連哀家對皇上待你的心思都甚感驚詫。」勤太妃拿著茶蓋,慢悠悠地撇了撇沫。

蓮心沒說話,卻是苦笑地彎了唇角。優待……指的是品階、賞賜還是恩寵?或許都有吧,只除了昨夜惹惱了他。

「臣妾蒲柳之姿,愧對皇上的恩典,太妃娘娘謬讚了。」她輕然斂身,口音細細地道。

熏籠里香息裊裊,純白的煙絲飄散出來,繚繞著明黃錦緞的帷幔,繚繞過寶柜上的紫檀香盒,一直瀰漫在西窗的炕床邊。

勤太妃將茶盞擱在桌案上,望著她良久,須臾,輕輕地一嘆:「你……可是還怪著哀家……」

蓮心眼睫一顫,心裡驀然湧起難以壓抑的悲傷。可她面容如常,只微微笑了下,輕聲道:「太妃娘娘也是為了王爺好。」

「有些事情是一早就註定好的,倘若哀家不阻止,倘若你跟老十七在一起,難道就真的不會被皇上發現么……皇上只是瞧見了你的臉,就有如此封賞緊跟而來,你該是最清楚這心思的強烈的……」勤太妃的視線飄遠,望向窗外,「更何況,對老十七而言,堂堂一個嫡福晉卻只能長長久久地藏在府裡面,不能露面、不能見人,就是連皇家盛筵都無法參加,這就註定了你永遠都不能站在他的身側與他比肩,你想這樣么……」

當年的事若是再一次上演,就不是兄弟鬩於牆那麼簡單。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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