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驚鴻一瞥

總歸是政務繁忙。烏拉那拉·貞柔扯了扯唇角,臉上還是露出一抹笑靨,「臣妾知道皇上一心操勞國事,可也不能不為自己的身體著想。皇額娘昨個兒剛跟臣妾提起,說皇上整夜批閱奏摺,耗損體力需要進補的事。臣妾親自去御膳房命宮人準備的這些膳食,皇上若是得空,好歹吃一點。」烏拉那拉·貞柔的嗓音輕柔如水,繾綣眸光宛若一朵芙蓉花,幽幽地綻放在他的眼底。

胤禛嘆了口氣,擺手讓一側的宮人將琺琅碗端過來。蘇培盛趕緊吩咐宮人將茶盞也一併備好。烏拉那拉·貞柔婉然一笑,陪在一側,親自殷勤地布菜。胤禛拿起筷子只挑了一點菜,吃得很慢也很少,她溫柔地在旁邊注視著,仍舊是無比喜悅。

等用完膳,伺候的宮人將盤盞悉數撤下去,那廂端著紅漆托盤的小太監跪在地上,道:「萬歲爺,太妃娘娘讓奴才將這些小像呈給您,請您過目。」

蘇培盛瞧見這不懂事的小太監又來請旨,不由氣得瞪他。可他就是不抬頭,拱著手,直挺挺地跪在大殿正中央。胤禛皺了皺眉,眼底閃過一絲不悅。

烏拉那拉·貞柔側眸看了一眼,卻道都是鍾粹宮待選秀女的小像。宮裡面的妃嬪確實有些少了,自大清立國至今,後宮從沒有這般冷清過,難怪勤太妃憂心至此。

「皇上還是看看吧,說不定能挑出滿意的。」她輕輕地說著,目光飄過去,瞧見他並無意在此,似乎也沒聽見自己說什麼,心裡反倒是莫名地一松。信手翻看了一下,上面畫的都是二八少女,青春少艾、芳齡年華,下角處還標著每個人的名諱、旗籍和家世。

烏拉那拉·貞柔一一翻過,在看到其中一張時卻是陡然一怔,清眸里有驚愕和失措一閃而過。下意識地抬眸,身前的小太監依舊垂著首,而蘇培盛正吩咐著奴才將明黃桌案上批閱好的奏摺轉送到吏部去,最重要的是,那個俊美的男子並沒有注意到這邊。

「不如這樣吧,你將這些小像送到儲秀宮去。皇上日理萬機,本就不應該在這些小事上再費心。待本宮看看可有家世和品貌都出挑的,便是給個機會將綠頭牌放上去,到時候再任皇上挑選也不遲。」烏拉那拉·貞柔輕著嗓音道。

小太監想了想,倒也沒有違背太妃娘娘的意思,於是領旨。

而明黃案幾前的男子,原本就無意於這些事,聞言,臉色微緩,清淡地道:「辛苦你了。」

烏拉那拉·貞柔回給他一抹寬心的笑靨。

自婉嬪之事以後,景仁宮就成了荒涼地。滿院的花樹在一夜間枯萎了,凄凄院落,便是連鵲鳥都不再光臨。而在後院尚余的幾株紅瑞梅花,未到寒冬臘月,竟是簇簇地綻放了一院子,大團大團純白的花簇,蕊心一點緋紅,到處浮動著幽然花香。

蓮心來此收拾東西,裡面已經沒有任何伺候的奴婢。出事之後,那個名喚蘇蓉的嬤嬤就消失了,悄無聲息。而冰雁作為景仁宮婉嬪跟前的首席大宮婢,卻在第二日自縊而亡,就弔死在了後院的紅瑞梅花樹下。宮裡面的人都傳言,是冰雁的魂魄催放了滿樹梅花,而花則是因為吸取了人的精魂,才能綻放得那麼好。

蓮心回到了辛者庫,原本襲香給她機會,能夠繼續待在鍾粹宮裡,卻被她婉拒了。一朝咸福宮,一朝景仁宮;一位雲嬪倒台,一位婉嬪殞命,一個金枝玉葉殤逝……短短几個月,宮中發生諸多事端,陰謀陷阱、毒害算計,無不是讓人防不勝防、膽戰心寒。或許回到辛者庫能夠簡單些,不見鉤心鬥角,終日只是圍繞著一些清苦艱難的活計,倒也過得自在舒心些。

然而十一月初三,宮裡面忽然出了旨意,凡屬景仁宮之人,皆要發配到先帝陵寢、清東陵之一的景陵守墓。巳時兩刻,蓮心正在辛者庫里跟著宮人們學習如何製作餌餅,過來押人的宮婢就到了。

那些已經被分配到浣衣局或是暴室的奴婢,收到要去帝陵守墓的消息,無不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像帝王谷那種地方,空曠閑置、荒涼死寂,長年不見一個人影,只有等到皇家祭掃,才會有些生機,是下五旗罪籍包衣才會去的地方,據說能活活將一個正常人逼瘋。

「這不公平,你根本不是婉嬪娘娘身邊的奴婢,她死了,怎麼也讓你過去呢?」

前來帶人的人中,為首的是內務府一個老太監,花白的頭髮、一臉精明,摸著沒有鬍鬚的下巴,朝著玉漱道:「小主,上頭已經恢複了您的簿冊,囑命老奴放您回鍾粹宮去呢。您就別在這兒為別人的事兒瞎操心了,趕緊收拾收拾走吧。」

一個抬,一個打。蓮心很無辜地被牽連進虐殺皇嗣的禍端中,而玉漱則在同一日莫名其妙地就被赦免了。從鍾粹宮過來領人的,是封秀春身前伺候的奴婢,眉梢眼角都是笑,客客氣氣、禮數周全,都以為玉漱是攀了哪個殿的高枝,就從辛者庫這裡逃出生天了。

面前是凶神惡煞的宮人,只差沒將鐵鎖帶在身邊。蓮心自知辯駁和爭取已是徒勞,在心裡苦澀地一嘆,撫了撫玉漱的手,連東西都沒拿,朝著院門的方向走去。

「蓮心,蓮心……」玉漱急紅了眼,就要跑過去拉她,卻被身側的老太監一拉攔住。

「玉漱小主也別喊了。」老太監撣了撣衣擺,閑閑地瞥過去一眼,「看小主子也是個實心眼兒的人,老奴就多嘴跟您說一句,那姑娘指不定是得罪了哪位主子,上面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讓她徹底離開了皇宮。」景陵那地方,有得去,卻是沒得回。

原本按照壽康宮的意思,婉嬪娘娘自殺身亡、挫骨揚灰,事情就也止了,該是根本沒想過要將殿里伺候的宮人也一併處置,否則也不會在時隔幾日之後才有這旨意出來。更何況,那姑娘原就不是奴婢啊,怎麼這麼巧,非落在了她頭上呢?老太監已經在宮裡面看多了這樣的事,早就見怪不怪了。

玉漱哽咽著望著蓮心的背影,卻朝著身前的老太監撲通一下跪倒,哀求道:「公公救我!」

「這話兒是怎麼說的,小主子怎要老奴救了呢?」老太監急忙彎腰去扶她,玉漱卻是死活也不起來。

玉漱紅著雙眼,扶著他的雙手,聲聲如泣地道:「公公救她,便是救了我。若她果真去了那荒涼得吃人的地方,我這命也是再無法活了的。」

老太監頗是無奈地看著她,半晌,卻是輕輕一嘆,「玉漱小主,不是老奴不幫您,是實在沒那個本事啊。您就聽老奴一句勸,凡事莫要強出頭。在這宮裡邊兒,永遠都存不下的就是真心哪!」

蓮心被直接帶到了宮城東面,便是連北五所和景祺閣那樣荒僻凄涼的地方都沒有進,就直接跟著那些要一起被送到景陵的宮婢們,暫時關進了南三所。看守的宮婢都沒將她們當回事,晌午押進去,直到月上樹梢也沒見送膳食來。

肚子餓得咕咕叫,嘴裡又干又燥,連口水都不曾喝過。平素伺候主子的時候怎麼都能熬,現下遭了難,身子越發嬌貴起來,只沒吃兩頓,眼前就冒金星,站都站不穩。

這裡的奴婢都認得蓮心,看見她也被關了進來,徹底沒了念想。三三兩兩垂頭喪氣地坐在一起,有的已經嚶嚶哭出了聲。

夜涼如水,清冷的月光透過天窗照射下來。蓮心抱著雙膝坐在角落裡,周身籠著一層銀白的月光,宛若泛起的蒙蒙白霧。烏髮長垂,柔柔地披在肩上,半遮著清嬈美麗的面容。

「蓮心小姐,為什麼連你都被關起來了呢?」

「因為……我也曾在婉嬪娘娘的身邊待過。」

「可你並不是奴婢啊!」

不是奴婢,卻也不是主子。一入宮門深似海,進到這宮城裡面,才真正知道了什麼是翻雲覆雨、什麼是生殺予奪。人世間最富麗堂皇的宮殿在這裡,最尊崇高貴的身份在這裡,然而,最荒蕪殘酷的情感也在這裡。此一去,或許再也回不來了。

蓮心伸手摸向懷裡,用綉線縫在裡衣夾層里的珍珠仍在,緊貼著心口,像是也染上了溫度。草長鶯飛的季節春光融融,他牽著馬踏出堂皇的王府,丰神俊朗、白衣落拓,在那一刻,有個叫蓮心的女子就已經喜歡上了他……鳳凰于飛,翙翙其羽。倘若再給她一次選擇,她依然會選在進宮前遇見他。就在那個花香靜謐的午後,雖短暫卻美好,足以讓她用一生去紀念。

就在這時,門外卻忽然響起落鎖的聲音。

「蓮心!」黑暗中,來人披著一襲黑褐色的大氅,帽檐垂得低低的,整個人就像是跟夜色融為了一體。逆著光,蓮心看不清楚來人模樣,卻聽出了那聲音——是玉漱。

「你怎麼來了?」

「先別管我,你趕緊跑吧。我聽人說,明日就要將你們送到景陵去了。那老太監也說,倘若去了那兒,就一輩子都出不來了。」玉漱語氣焦急,從懷裡掏出一個綉袋,裡面裝著滿滿當當的銀票,還有一塊出宮的腰牌,「銀票是那老太監給我的,腰牌是偷秀春姑姑的。你拿著它們,順著寧壽花園一直往北走,出了貞順門,去城西什剎海的果親王府找十七王爺。」

「可是……」

此時此刻,兩人的聲音吵醒了睡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