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你欠我的

這時,李傾婉吩咐宮人將桌案上的盤盞收拾下去,冰雁端著荷香蓮子燉盅進來,從襲香跟前直直走過,卻是看也不看她一眼。

此時此地,襲香已經無法再待下去了,她的眼眶有些紅,死咬著唇,連禮都沒行,就頭也不回地跑出了正殿。

李傾婉這才抬起眼皮,陰鷙地盯著襲香遠去的方向,卻是朝背後的屏風道:「行了,帶她出來吧。」

殿堂裡面的熏香,繚繞出一絲奇異的煙氣。純白的煙氣在鑽出鏤空銅香籠的那一刻就散了,幽沁的味道徐徐彌散,香氣浮動,芳蘊迷人。

蓮心穿著一襲淡粉色修肩齊腰的宮裝走出來,玫瑰淡色雲錦緞的上裳,月白緞百褶如意月裙,胸襟和裙擺都綉著片片的桃花,隨著步履翩躚,或濃或淺的花瓣宛若鮮活了一般。她未梳旗髻,如漆的烏髮只綰成一個麻花辮,斜簪著白芙蓉的花瓣,檀唇施朱,肌膚瑩白如雪,一雙眸子含著無限幽意,深婉動人。耳墜白色明月璫,蓮步輕移,腕上的珠玉搖曳生光。

「怎麼樣,可還喜歡這身裝扮?」

香臉輕勻,黛眉巧畫宮妝淺。雲嬪眯著眼,彷彿被面前少女的出塵容貌耀花了眼睛,有些看不真切。只是望著她身上那件嫣紅的羅裳,恍惚間,不禁想起自己進宮時的模樣。

「你身上這身旗裝,正是本宮剛進宮時穿的。皇上第一次看到本宮,就說了一句『人面桃花相映紅』,那桃花指的就是這件衣裳上的綉飾。」

蓮心有些惶恐地斂身,聲音細細,「娘娘恕罪,奴婢不知這衣裳如此珍貴,竟穿在自己身上……」

「你穿得,當然穿得,只要本宮願意,本宮的一切都可以給你。告訴本宮,若是本宮真心待你,你可會聽本宮的話嗎?」李傾婉不自覺地傾身過去,卻是緊緊攥住蓮心的手腕,尖尖的十指用了力道,直摳進蓮心的肉里,仍是矇矓著視線,像是墜進迷境中。

蓮心感覺到疼,卻不敢掙脫,「娘娘……」

她的聲音將李傾婉從夢魘的泥淖中拉了出來,李傾婉眼神茫然地看著她,轉瞬,扯唇一笑,輕輕放開了她,「本宮把你嚇著了。」她收起恍惚的神色,將十指對頂,面容卻是淡了,「待會兒大公主要來殿里,本宮就不留你用膳了。回到辛者庫之後,好好收拾一下,然後就過來吧。」

武瑛雲責罰蓮心進辛者庫勞作兩個月,這事李傾婉是知道的。現如今早已經期滿了,再加上武瑛雲已經是個廢妃,以前咸福宮所下的旨意皆可作廢。

蓮心一怔,內心有些複雜地抬起眼眸,「娘娘的意思是……」

「進宮參加選秀的女孩子,無不是為著通過選核,在宮闈中得到品階,從此享受足以令世間女子仰望的尊崇和高貴。你已經在宮裡待了那麼久,至今卻連皇上的面都沒見到,不會覺得不甘心么?不想飛上枝頭變鳳凰么?本宮現在就將一切都擺在你面前,就像當初雲嬪扶植徐佳·襲香一樣。」

「娘娘,奴婢……」

李傾婉擺手止住了她的話。

面前的少女曾經幫助武瑛雲陷害自己,並連累自己進了冷宮,這些她都知道。然而她同樣知道,武瑛雲讓她毒害小公主,而她並未下手。在看人方面,她還是相信自己的眼光的。這個女孩子,相貌、資質都不差,徐佳·襲香跟她相比,恐怕就是雲泥之別。既然她害過自己,用一用又何妨呢?若是將她送到乾清宮去,說不定就能比襲香得寵些,或許也能幫自己重新拾回地位和威嚴。

李傾婉想到此,俯身湊近了她,「蓮心,你欠著本宮的就應該償還,對么?」

蓮心猛地抬眼,卻見到面前籠在光暈中的女子,眼角眉梢都是意味深長的笑。

「娘娘,原來已經都知道……」

她的話還沒說完,李傾婉就伸出一根手指,點在她的唇瓣上,笑靨迷離地道:「你如果覺得對本宮有愧,就要竭盡全力幫本宮做事才行……徐佳·襲香比本宮年輕,本宮身邊需要一個比她更新鮮的血液來重獲活力。蓮心,本宮更加看好你,也更想要倚仗你,千萬別讓本宮失望才是啊……」

走出景仁宮,已是酉時一刻。蓮心剛退出來,就瞧見一抹明黃宮裝的麗影走了過去,身後簇擁著成群的奴婢和嬤嬤,宛若眾星拱月般,排場很大,應該就是婉嬪口中的那位純禧大公主。

蓮心走回辛者庫,一路上耳畔回蕩的卻都是婉嬪的那一句句話。約定的兩月之期已到,此時的宮中卻是另一番光景,雲嬪被貶謫到了北五所,婉嬪反而得到赦免,重新回到景仁宮。

「什麼,婉嬪要把你留在她的殿里?」玉漱瞧見蓮心失魂落魄地回來,以為是被宮裡面的奴婢欺負了,就將她拉進屋苑裡面。等蓮心將事情說完,她結結實實地被嚇了一跳。

「這麼說來,便是要像當初襲香那樣,躋身後宮?」

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襲香的魚躍龍門,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倚靠雲嬪的幫助通過閱看,然後在敬事房那裡掛上綠頭牌,一旦被皇上點中,緊接著就是侍寢,而後經由雲嬪和幾位太妃在乾清宮裡的請旨,被封賞品階,成為后妃之一。

「婉嬪娘娘說,我是下五旗的秀女,就算回到鍾粹宮裡面,也遲遲不會輪上閱看。雲嬪倒了,就連出宮的念想都無法達成,若是不想在宮裡面苦熬到下一屆的選秀,不是家裡有人進宮提出請調,就必須通過閱看和複選。」

「那你是怎麼想的?」玉漱拉著蓮心的手,低聲問。

蓮心低著頭,心頭湧上一股股苦澀。如果換做平時,晉封為妃光宗耀祖,這樣可遇而不可求的機會,必定連阿瑪都能跟著一起升遷吧?家裡的額娘和小妹,也會因此生活得更好。

然而進宮前,倘若不是在王府里待過那一段時光,她豈會知道原來世間還有一種讓人甜到心裡的體貼和關懷。那只是發乎情、止乎禮的相處,點點滴滴,卻都彷彿融上了縷縷春光,在不經意間就已經牽動了所有心神,放不下、忘不掉。

月夜,刺繡堂;何福樓里,他的清淡笑靨;他領著她逛遍京城的大街小巷……還有那日送來的紅豆。這些早就應該忘記的往事,自從她去過壽康宮的那日後就再不曾提起,更從未刻意去想。然而在每每夜深人靜時,總是會出現在腦海里,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這個機會對每一個進宮選秀的女子來說都極為難得,我知道,可我不願意,真的不願意……」蓮心的嗓音有些啞,紅著眼眶,將臉頰埋入雙膝里。

玉漱心疼地扶著她的肩,「你會有這樣的想法,都是因為王爺,對么?」

「你知道么?倘若我真的進了景仁宮,倘若我博得品階,就真的再沒有機會了……」眼淚奪眶而出,蓮心死死咬著唇,不讓自己啜泣出聲。

她記得那個清俊溫雅的男子,如何輕輕執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個吻;她記得他跟她說話,眼眸會變得很亮很亮;她記得那種只有在面對她時,才會淡淡流露出的寵溺和溫柔。

自從在內務府外見過一面,她知道他曾頻繁地進宮來找她。因為每一次勤太妃都會提前將她帶走,不讓他見到她,而後或許他也知道了有人在阻隔,終於在一日的晚上故意留在府里,而讓親信之人進宮找她。

當元壽瞧見她的那一刻,立刻掉下了眼淚,「蓮心小姐,奴才找您找得好苦。」

她卻背過身,硬是不去看他。

「蓮心小姐,主子他真的是有苦衷。」又是這句話,她捂住耳朵,已經膩煩得不想再聽,可元壽卻跪在她跟前,字字如泣,「您知道么?主子之所以娶嘉嘉小姐,不僅是為了救尚書大人,更是為了保全您……太妃娘娘知道您被責罰進辛者庫後,就一直不同意主子再跟您來往。後來又發現蓮心小姐的長相,跟皇上曾經戀慕的八福晉極其相似,更是一心阻止。太妃娘娘說,倘若主子不娶嘉嘉小姐為嫡福晉,就要將您一輩子留在宮裡面。」

她當時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奴才也是自宮裡出來的,深知太妃娘娘言出必行。主子怕您受到傷害,就跟太妃娘娘約定,以娶嘉嘉小姐過門為條件,給您留出側福晉的位置。主子大婚那日喝得酩酊大醉,被奴才扶進房裡,嘴裡還一直叫著小姐的名字。奴才自小跟在主子身邊,從來不曾見他這般。蓮心小姐,主子真心喜歡著您,他是有苦衷的。」

一字一句敲打在心底,她咬著唇,攥緊了雙手。

蓮心——她還記得他在身後孤單地低語——我是有苦衷的。

……

老天真是開了一個大玩笑,讓明明不可能的兩人遇到一起。如若勤太妃果真允許自己做他的側福晉,又何必一次次強硬阻攔,連見面都不許?

「那日我站在迴廊裡面,遠遠地看見他焦急尋找的樣子,我知道他在找我,我真的很想衝出去找他,可我不能。因為太妃娘娘說,吏部的官員就在不遠處,如果被瞧見私通秀女,就會毀了他的一世前程。」蓮心的聲音變得飄忽不定,彷彿風一吹就散了。她望向院子里的花架,眼神蒼茫而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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