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等我

月光很靜,輕柔地灑下來。

蓮心點點頭,然後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只靜靜地坐著。月光將兩人的背影投射在迴廊外的大理石地面上,遠遠望去,就像是互相依偎在一起。

片刻,允禮在她耳畔輕聲道:「宮裡不比外面,凡事都要多留個心眼兒。還有記得好好照顧自己。如果遇到什麼事情,無法解決,就去找小安子。」

蓮心輕然頷首。

此時的夜色已經很濃,蓮心抬頭望了望天邊的一輪新月,側眸看他,「王爺是不是還要回去慈蔭樓那邊?」

清淡的月光照著她的側臉,香臉輕勻,彎彎眉黛,眸間遮不住的流光,一瓣檀唇微微揚著,臉頰邊還有淺淺的笑窩,月色下,清美得不可思議。

允禮輕輕捏了一下她的臉,「我想看著你走。」

「那我們一起走。」

允禮說「好」,輕輕鬆開蓮心的手。然後兩人同時轉過身,朝著各自的方向離開。

絳雪軒離著東側的角門還有一段距離,蓮心低著頭緩緩走過去,一直走到角門的門檻邊,忽然頓住腳步,而後,輕然回眸。

那靜立在蒙蒙月光下的,一抹清俊卓然的身影,同時也面對著她的方向,像是一直這麼目送著她的背影,笑意清淺,直到她回過頭來,他都從未離開過。

蓮心也跟著笑了,眼睛忽然變得很亮很亮。

你知道么?

再多的陷阱,再多的謀害和算計,我都不怕。

正因為有你,我才能在這偌大宮闈,堅定地走下去……

在進宮前,秀女們一般都會做足了功課,譬如皇上的喜好,譬如宮中現有幾位后妃的脾氣和秉性,更有甚者將在旗的秀女劃分了幾等,哪些是上三旗的貴族,哪些在宮裡有靠山,哪些家世微薄不足為懼。

蓮心在果親王府時,二嫫也給她講過一些宮中軼事,但遠不如在鍾粹宮裡聽到秀女們圍在一起閑談時的信息全面且詳細。比方說雲嬪喜甜,尤其喜食滋補甜品;婉嬪畏冷,臨近冬時,早早就要廣儲司置辦棉裙宮裝;皇后娘娘則是喜靜、性溫和,每月必到大佛堂里上香;當然,更多的話題是圍繞皇上而展開的,蓮心卻無甚心思聽,一帶而過,記在心裡的倒是少之又少。

順著宮牆往南走,經過承乾宮就是景仁宮。無論是殿宇結構,還是二進院的規格,相較於東西六宮裡的其他宮殿,都屬較為堂皇的一座。因為小公主自出生起便跟隨親生額娘居住在這裡,所以殿里的嬤嬤和奴婢也比其他宮殿多一些。

寬闊雅緻的庭院里,每隔幾丈就栽種了一叢半人高的薔薇灌木,灌木外面圍著木柵欄。又每隔幾步就有一盞立式宮燈,外面罩著玻璃罩。等到入夜,花影滿眼,燈暈迷離,花影與燈火相映成趣。

此刻正值晌午時分,滿院的薔薇開得正好,碗大的花朵密密匝匝地簇在木柵欄里,競相怒放,或淡紫或淺粉或純白,一陣陣香氣撲鼻而來。

平素若無吩咐和召命,各殿的奴婢除了陪同主子出行,其餘時間一律不得離開所屬宮殿半步,所謂「左腳發,右腳殺」,「發」是指發配寧古塔,「殺」則是砍頭,沒有哪個膽敢逾矩的。

蓮心跨進二進院時,裡面的宮婢正在修剪花枝,間或一個奴婢來回提著銅壺仔細地給花澆水。諸人瞧見她,都停下了手裡的活計,用打量的眼神看過來,注意到蓮心身上那簡單的旗裝後,方認出是鍾粹宮的待選之人,即刻有宮婢上前來詢問。

「我是鍾粹宮的秀女,請求拜見婉嬪娘娘。」

此刻,正殿里有幾個年輕的常在正陪著李傾婉吃茶。這些都是宮中不甚得寵的女子,巴結著身份較高的后妃,日日守株待兔似的等著那明黃的身影大駕光臨。可惜,僅僅等待是不夠的,因為即便得寵如婉嬪,皇上親臨的情況也極少,倒是在乾清宮和東西暖閣里,時時可見。

「玉骨冰肌,月貌花顏——倒是個美人胚子。本宮怎麼沒在鍾粹宮裡見過你?」

蓮心斂身而拜,「奴婢資質鄙陋,哪裡上得了檯面。娘娘親臨,猶如眾星拱月,星點之光怎能與太陽相提並論,娘娘折煞奴婢了。」

李傾婉抿了口茶,一擺手,「你也坐吧,別光站著。剛好眾位姐妹都在,大家在一起說說話,不用太過拘束。」

她話音剛落,即刻有婢子將椅子挪過來。蓮心卻沒坐,低著頭過了好半晌,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撲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婉嬪娘娘,求您救救玉漱吧……」

李傾婉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怔了怔,端著茶盞,忽然想起她口中的名字——耿佳·玉漱,不就是自己曾經送過舞衣的那個秀女嗎?自己還曾打賞了一袋金子給她,提點她去巴結掌管敬事房的宮廷大領侍蘇培盛。

這時,在座的幾位常在都起身向她告辭,有幾個看不出眼色的也被拉走。李傾婉溫笑著朝她們擺了擺手,示意伺候的奴婢送她們出殿門。

熏籠里散逸出幾縷煙絲,是蘇合香的味道。等偌大的正殿里只剩下她們兩個人,婉嬪放下茶盞,讓宮人過去扶蓮心,「玉漱的事,本宮略有耳聞,你先起來再說。」

蓮心低垂著眼睫,面容哀戚,「玉漱經常在奴婢面前提起娘娘,說娘娘最是心地善良,是宮裡的活菩薩。娘娘這回一定要救救她……」

李傾婉的目光落在蓮心的臉上,心道這秀女真是好不懂事,人是雲嬪關押的,卻來求她,這是讓自己公然與武瑛雲宣戰還是怎麼的?

「玉漱的事情,本宮也很難過。她有很好的資質和相貌,原本本宮以為她若通過閱看,便能留在宮裡,屆時本宮便去跟皇上奏請,讓玉漱妹妹留在景仁宮裡,也好跟本宮做個伴。這下可倒好,聽說北五所那地方又冷又潮,一個好好的姑娘家,真是……」李傾婉說罷,頗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

「玉漱她實在是命苦,不知怎的就得罪了雲嬪娘娘。」蓮心眼眶有些紅,哽咽著道。

李傾婉拿出錦帕,替她擦拭了一下眼角,「你也別難過,只要一日未落實罪名,事情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這樣吧,過幾日你拿著本宮的腰牌,去北五所看看她,順便帶些吃食和用品過去。」

蓮心抬眸,目光楚楚地看著她。

李傾婉抿了抿唇,接著道:「至於她的罪名,本宮也會想辦法幫她減輕甚至免除的。」

聽了後面的話,蓮心這才露出釋然的神色,臉上含著滿滿的感激之情,忙起身朝著李傾婉叩拜,「奴婢代玉漱,叩謝娘娘大恩。」

李傾婉伸手托住她,嘴角扯出一抹笑,「玉漱有你這個好姐妹,倒也是她的福氣。她犯的可是冒充旗籍的罪名,且不說是否坐實,單就你不怕受牽連,來本宮跟前求情這一點,就看得出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往後多來本宮這裡坐坐吧。」

北五所在宮城的最東側,靠近順貞門,有數名手執兵器的戍衛在這裡把守著。因這裡一直是關禁犯錯的后妃的冷宮,平素鮮有人來。康熙帝在位時,這裡曾經燃起過一場大火,燒死了幾個收押的嬪女,此後也就逐漸荒置了下來。到了這一朝,連看管的嬤嬤都少了很多,算是徹底閑置了。

偌大的四合院里,因長年失修,磚瓦都剝落了好幾層,迴廊和門檻上的紅漆掉得只剩下一片雪花白。滿院的荒草參差不齊地瘋長著,有的一直蔓延到屋苑裡,摧枯拉朽般地佔據著原本人居住的地方,從外面看過去,陰森森地瘮人。

蓮心跨進院子,正殿的匾額已經歪了,漆繪灰濛濛的,上面的字已經看不清楚。有奴婢坐在石階上打瞌睡,拄著胳膊歪著頭,像是隨時都能倒下來。蓮心清咳了一下,都沒能將她叫醒。倒是從東廂的一間屋子裡走出個老嬤嬤,瞧見她手裡拿著的腰牌,立即點頭哈腰地給她行禮。

「不知道小主要找哪個?」

蓮心將臂彎里的食盒提了提,輕聲道:「就是前幾日被收押進來的待選秀女,耿佳·玉漱。」

老嬤嬤聞言怔了一下,摸著下巴,有些訕訕地笑道:「那姑娘並沒在這裡,而是在景祺閣後面的套院,請小主隨老奴來。」

蓮心奉的是婉嬪娘娘的旨意,雖然於理不合,但給足了銀子,北五所和景祺閣的幾個老嬤嬤都是一併給她放行。

老嬤嬤引著她走到最北面的一間空屋子前,拿鑰匙開了鎖,才轉身賠著笑臉道:「小主要找的人就在這屋裡頭。雲嬪娘娘身邊的人吩咐了,這姑娘犯了大錯,讓老奴好生看管著。小主這便進去說話,切莫耽擱太久才是。」

門推開,一股酸臭氣撲面而來。蓮心皺起眉,還是朝著老嬤嬤頷首,然後取出一袋銀子交給她,「我不會待很長時間,只是勞煩嬤嬤將其他人帶得遠些,我們有些體己話要說。」

老嬤嬤見到銀子,頓時兩眼放光,笑得臉上的皺紋都擠到了一處,「小主請放心,老奴明白。」

屋苑裡很黑,窗帘斜斜地掛著,都已經變成了灰黑色。踏進門檻,能看見裡間僅有的一張案几上灰塵積得老高,案几旁有張破舊的床榻,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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