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沒長眼

李慶喜嚇了一跳,在他進門之前,趕緊拿袖子擋住身後的錦屜,朝著他一行禮,「奴才給蘇公公請安。」

蘇培盛是敬事房正四品的總管,官銜至宮殿監督領侍,負責掌管整個內務府的事宜。內務府各司各院的太監和宮人都要聽從他的調度,並管轄三大殿的日常起居。位居中宮宦官之首。與那些在宮中苦熬多年而不得升遷的老太監總管相比,未至而立之年,年輕氣盛,亦年輕有為,仕途正是如日中天。

門檻邊的太監們見到他,都不敢吃了,梗著脖子,噤聲垂首。

蘇培盛沒理旁人,只閑閑地看了李慶喜兩眼,而後似笑非笑地道:「這兩天,咱家聽聞李公公的眼神兒可是不太好,怎麼也不找個大夫給瞧瞧?」

李慶喜一怔,沒聽明白,「奴才的眼睛沒問題啊,蘇公公是聽哪個嚼舌根子的說的?」

「眼睛好使,怎麼總是跑錯地方呢?明明是在都虞司里當差,卻見天地往敬事房裡跑,還把後宮妃嬪的綠頭牌當成是都虞司記錄的筆杆子,想怎麼使就怎麼使。這要是一不留神傳揚了出去,李公公總管的位置就別想了,項上人頭保不保得住可就看萬歲爺的心情了。」

蘇培盛一點情面都沒留,說罷,就讓身後的太監過去將錦屜取過來,然後一把翻開正中央的牌子,上面寫著武瑛雲的名字。

李慶喜的臉色登時就變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蘇培盛睨著目光,將雲嬪的綠頭牌拿起來看了一眼,又扔了回去,「咱家倒是眼拙了,沒想到都虞司的人攀高枝兒都攀到咸福宮去了。咱家自小就在主子身邊伺候,主子什麼心思,做奴才的還能不知了?這幾年,為什麼宮裡有的娘娘得寵,有的娘娘失寵?倘若都是仰仗這一塊小小的綠頭牌,你可就太小瞧皇上身邊的我們這些人了。」

「公公恕罪,奴才知錯了。奴才今後一定以公公馬首是瞻……」

蘇培盛哼笑著看他,「咱家可不敢收你。你現在的主子是雲嬪娘娘,矜貴得很呢,可也別以為拜了牆頭,就能隨便在敬事房裡撒野!回去告訴你們主子,萬歲爺最厭惡的就是這些個裝神弄鬼的伎倆。咱家看在她的面子上,對你網開一面,可若有下回,咱家定不輕饒。」

李慶喜滿頭是熱汗,聞言,連連叩頭,「謝蘇公公恩典。」說完了,三步並作兩步,面朝里戰戰兢兢地退著往外走。

「慢著,這就想離開?」

蘇培盛驀然叫住他,然後慢悠悠地踱步,一直走到李慶喜的跟前,才抬出手,臉上還是笑眯眯的,卻在下一刻,甩手狠狠給了他一個耳光。

李慶喜被打得一個趔趄摔在地上,捂著腫紅的臉,又是驚愕、又是恐懼地看著蘇培盛。

「蘇公公,這……」

「咱家饒了你的一條命,現在又給了你一張臉。怎麼,你拍拍屁股就想走人?當咱家是什麼!」

李慶喜一怔,轉瞬卻是想起了什麼,自己就抽了自己一個嘴巴,然後哆哆嗦嗦地從懷裡掏出了幾張銀票,上面蓋著燙紅大印,一水兒是寶成錢莊的票號,「是奴才不長眼,奴才該死。這點心意,是奴才答謝蘇公公不罰之恩。公公大恩,奴才當牛做馬,不敢忘記。」

蘇培盛掂量著手裡的銀票,臉上笑意盎然,「這些可都是你賄賂咱家的證據,同樣也是你偷換名牌的罪證,咱家留下了。你以後好自為之,倘若再被抓到,可別怪咱家翻臉無情。」

「是,是,是……奴才記住了。」

李慶喜三拜九叩地道完謝完,夾著尾巴就灰溜溜地離開了敬事房。玉漱站在西窗旁的桌案前,將所發生的事悉數看在眼裡,直看得瞠目結舌,下意識地將懷裡的綉袋握緊。

直到這時,蘇培盛才轉過頭,一臉笑容可掬地看過來,「咱家教訓奴才,讓小主見笑了。」

玉漱有些尷尬地道:「領侍大人諸事纏身,是我有所叨擾……」

蘇培盛不以為意地笑笑,「其實小主的意思,咱家明白。照理說,這個忙,咱家是不能幫的,但小主既然是婉嬪娘娘身邊兒的人,咱家不能拂了面子。這樣吧,下個月初三,皇上會在御花園閱看兩個旗的秀女,屆時,咱家會將小主安排進去。際遇如何,可就要小主自己把握了……」

玉漱沒想到他說得這麼直接,一聽完,馬上取出綉袋,揭開上面的絲絛,就要往外面掏金子。蘇培盛一把按住她的手,仍舊是笑眯眯地道:「小主這便傷感情了。所謂來日方長。等將來小主扶搖直上,不忘咱家的情分,也就得了。如何還能讓小主破費?」

玉漱以為他是在客套,又讓了讓,卻道是蘇培盛果真不收。就有些不懂了。剛才李慶喜私動綠頭牌,被他捉住,無非是狠敲一筆竹杠;現在她主動送上金子,反而怎麼都不要?

「公公大恩,玉漱沒齒難忘。」

蘇培盛笑意融融地點點頭,命身側的小太監將她送回去。

玉漱回到屋苑時,其他秀女都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聊天,瞧見她跨進院子,其中不知道是哪一個,忽然抬高語調,高聲道:「呦,攀高枝兒的回來啦?」

玉漱臉色一僵,懷揣著綉袋,理也不理就往自己的屋裡走。這時,那廂又有一個聲音叫住她:「這麼急著走幹什麼?心虛了呀——」

旁邊的少女杵了她一下,煞有介事地笑道:「你可小心點兒,人家現在是婉嬪娘娘跟前的紅人兒。以後做了娘娘,身份不可同日而語,我們可都要向人家磕頭呢!」

蓮心捧著新綉好的宮樣走出裡屋,一眼看見玉漱回來,就要迎上去,卻被另一個屋的秀女給攔住了,「我說,你還巴巴地往前湊什麼啊?她有了那麼好的倚靠,都不提攜你,犯得著么?」

蓮心一怔,正好在這時,玉漱腳步不停地與她擦身而過,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將頭埋得低低的,眼睛有些紅。

蓮心蹙起眉,甩開拉著她的秀女,也跟著進了屋。

門扉在身後被關上,外間的床鋪收拾得很乾凈,玉漱低著頭,一聲不響地坐到榻上,拿出一塊藍花方布,便開始收拾東西。

蓮心走過去,一把拉住她,「你這是做什麼?」

「我要搬出去,反正西廂里還有別的屋子空著。省得留在這裡,連累你也讓她們一起說!」玉漱說罷,眼淚就不爭氣地落了下來。她自己伸手去抹,誰知道落得更多了。

蓮心一嘆,「何必跟她們一般見識。婉嬪娘娘待你好,她們自然會嫉妒。你不理會也就得了,這樣為難自己是何苦?」

玉漱紅腫著眼睛,抬眸看她,「蓮心,你會不會怪我?」

蓮心溫和地一笑,撫著她的髮際,輕柔地道:「傻丫頭,若你得勢,我替你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怪你?只是,你才剛得罪了雲嬪,現在又跟婉嬪走得這麼近,我有些擔心……」

玉漱握著蓮心的手,將頭靠過去,依偎在她的身側,「我知道。因為早前你跟我說過御花園裡,婉嬪娘娘設計陷害雲嬪,正好說明她們其實面和心不和,一直交惡。所以我想,婉嬪拉攏我,很大程度上,也是為了要跟雲嬪作對。但蘇公公已經答應我,會將我的名牌安排進下一次的選核中。」

蓮心有些訝然,「蘇培盛?」

玉漱點點頭,「是婉嬪娘娘讓我去找他。如果這次我能脫穎而出,博得品階,就再不用留在這裡受她們的窩囊氣了。」

蓮心望著她的神色,臉上露出一抹擔憂。

初三,是個難得的好日子。

風清日朗,那蔚藍的晴空里,飄著一絲輕薄的悠雲。陽光透過雲彩,肆無忌憚地曬在地面上,曬得方磚石火辣辣的發燙。鮮花著錦,烈火烹油,那些新刷過紅漆的迴廊和廊柱,油亮亮,紅得彷彿能隨時流淌下來胭脂一樣。

靜怡軒里,安置著一道黃花梨壽字龍紋彩繪黑漆十二扇圍屏,圍屏前,敞椅和紫檀木小方桌都擺好了,桌上擺著白玉浮雕荷葉瓣盤,盛著四季鮮果,盈盈可愛。

巳時剛至,一隊宮裝麗人順著石子小徑走來。雙挽手,笑臉輕勻,隨著步履翩躚,搖曳的裙裾宛若花中之蝶,帶來一股香風陣陣。這些都是要被皇上閱見的秀女,從屬鑲白旗和正紅旗,由敬事房的太監抽取其中名諱靠前的十五人,以作待選。

小軒里的敞椅都還空著,封秀春領著秀女們走到石子步道上,排成一列。統一旗裝旗頭的少女們噤聲垂首,雙手交疊,靜靜等候。

而此時此刻,幾個答應和常在則在咸福宮的正殿里坐了很久,直到武瑛雲裝扮好了,一行幾人才踏出殿門,朝著御花園的方向走去。

選秀其實是一檔很繁重的事,重重篩選,重重考核。其間的家世背景、關係人脈,不管是哪一樣,錯漏一樁,都有可能要得罪人,招致麻煩。此前的兩次,都是勤太妃親自主持,這回卻因為前幾日的陰雨天,腿腳犯了舊疾,所以就落在了武瑛雲的肩上。

「連這麼重要的事,都託付給雲嬪姐姐,可見咱們萬歲爺有多麼寵幸姐姐呢。」

「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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