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槍打出頭鳥

李慶喜歪著頭,像是打量般,仔仔細細地看了一眼,「嗯」了一聲,吩咐旁邊的奴才上牌子。

等內務府的小太監將人數清點齊整,有伺候的奴婢引著秀女們走過外金水橋,然後走進雄偉莊嚴的神武門。

吱呀一聲,厚重的大門在眼前開啟——雪白大理石鋪就的巨大殿前廣場,東西兩側通曠闊達,放眼望去,可觀高聳入雲的宮闕,氣勢磅礴的殿堂,紅牆碧瓦,畫棟雕梁,一道道紅漆圍牆交錯圍繞,筆直的大理石雕欄和丹陛石階,縱橫綿延。

走過太和門,面前是一個縱深明闊的廣場,巨大的廣場盡頭,一座無比雄渾的宮殿矗立在中軸線上,漆繪匾額上,燙金刻著三個大字:太和殿。那巍峨的殿堂坐落在三層大台上,拔地而起數丈,東西兩側如巨鳥的翅膀一樣,飛揚的是筆直雕欄石柱。

李慶喜走在最前面,後面的秀女腳步匆匆地跟著,噤聲,垂首,彷彿都在這氣勢恢弘的建築面前,奪了心神,絲毫不敢造次。她們是沒資格從太和殿前過的,行走在最下層的大理石步道,未至太和殿,便自左翼門而出,繞過奉先殿,可見毓慶宮前高高矗立的一道道朱紅宮牆。

安排她們住的是鍾粹宮,歷屆秀女居住、接受教習的地方,是東六宮之一的最北面宮殿。需往裡走半炷香的時間。宮殿綺麗,面闊五間,黃琉璃瓦歇山式頂,前出廊,檐下施以單翹單昂五跴斗拱,彩繪蘇式彩畫。明間開門,次、梢間為檻窗,冰裂紋、步步錦門窗。

東西廂房裡,屋子的門都敞開著。站在院落中央的是一個姿容端莊的宮婢,花信之年,挽著雙手,臉上帶著寵辱不驚的神色,「奴婢是乾西四所的掌司,封秀春。在初選和複選其間,負責教導諸位小主宮中規矩,以及照顧各位的起居。」

在場的女子無不斂身,行禮:「秀春姑姑。」

封秀春略一頷首,道:「能來到這裡的,必定是才貌雙全、萬里挑一的佳麗。若是能夠通過核選,一步榮寵,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不過在這鐘粹宮裡,還請各位小主謹言慎行,好好跟著奴婢一起學規矩。學得好的,奴婢自然會稟告皇后娘娘,給予嘉獎。可若是偷懶耍滑,不諳教習,奴婢將醜話說在前頭,無論是再尊貴的旗籍,再高的身份,奴婢也不會留情面。」

一番話說完,在場的少女皆斂身稱「是」。

封秀春點了點頭,講了幾句時辰安排之後,便擺手讓身後的奴婢給她們分屋子。東西跨院里早已經收拾得乾淨齊整,每兩個人住一間。卻並沒有固定安排,只道是姑娘們喜歡哪裡,就可去哪兒安頓。東廂自然是最好的,日照足,又通風,窗廊下栽種著各色花樹,生機盎然。不像西廂那幾間,避著日頭,冬冷夏熱,住起來不甚舒服。

眾秀女們脫開隊伍,找到各自相熟的,拿著包袱去選屋子。

「明明是我先挑的,憑什麼要讓出來給她?」

這時,一道女音將眾人的目光吸引去,卻是一個容貌清秀的少女,紅著眼眶站在東廂一間屋苑的門口。她的面前,同時站著三四個趾高氣揚的少女,挽著雙臂,一臉不屑地盯著她。為首的,卻是個年約十四的女孩兒,眉目清麗,唇角微翹著,像是看好戲的神情。

「憑什麼?就憑人家是滿洲上三旗的貴族,也是你一個鑲藍旗的能比的么?」

說罷,三人狠狠一推那少女,撩開帘子,將門口讓出來。滿身貴氣的女孩兒就施施然跨進門檻,看也不看摔倒在地的人一眼。

「那位小姐閨名襲香,是內大臣札蘭泰之女。」玉漱湊到蓮心耳側,輕聲道。她常年跟在紐祜祿·嘉嘉身邊,自然對城裡京官的千金都有耳聞。札蘭泰隨侍御前,是京城裡炙手可熱的人,而膝下只有一女,自是如珠如寶,嬌慣非常。聽說這次進宮選秀,光是珠寶首飾就備了一大車,無法隨身帶著,就打點了宮裡的宦官,先放在鍾粹宮的屋苑裡。那被擠兌的姑娘該是京外人,不明所以就選了人家專屬的屋子。

蓮心聽言搖搖頭,瞧見其中有一位少女上去攙扶她,卻是被她狠狠地甩開。抹著眼淚,跑進了西廂的一間屋子。

簡單的一場風波,卻是再無人管閑事。

餘下的有些謙讓,有些跋扈,單看京城中的小姐,幾乎都住進了東廂這邊,少有幾個封疆大吏的女兒,也住在東廂,其餘的,則是認命地搬進西廂。蓮心和玉漱住一間,也在西廂。

屋裡歸置得很乾凈,窗幔和圍簾都是新換的,輕紗籮帳,琉晶垂簾,玻璃罩的裙板將屋苑分割成為兩間,間隔著兩道垂花門,蓮心住里,玉漱住外,兩人將各自的東西安置好,便相攜在一處聊些閑話。

明日一早即是宮中教習,有曲樂、舞蹈、詩書、繪畫……諸般技藝,皆用來往上抬人,而針黹女紅、禮儀規矩是必備之藝,是用來往下淘汰人的。秀女們無不精心準備,不敢有一點馬虎。

「姑娘怎麼也來選秀了呢?」

蓮心正拿著水壺倒茶,聞言並沒回頭,只是輕暖地笑道:「我也是在旗的秀女,到了年齡,自然是要來備選的啊。」

玉漱觀察著蓮心的表情,卻是一笑,「我看著可不像……呀,我知道了!」說到這兒,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見屋外沒人瞅過來,壓低聲音道,「我知道了,是王爺安排姑娘進宮選秀的,對吧……」

蓮心手上的動作一停,有些詫異地道:「為什麼會這麼說呢?」

「王府里要選福晉,也是經過戶部的選秀啊!」玉漱拄著胳膊,笑意吟吟地道,「聽說這次的選核,就是由勤太妃親自主持的。屆時就算是姑娘選不上,也能被太妃娘娘挑出來,指給十七王爺呢!」

蓮心微笑著搖頭,並不說話。

「姑娘可是有指望的,我卻不知道能夠怎麼樣……」玉漱伏在桌案上,捏著一個杯盞,望著窗外的幾棵榕樹靜靜地發獃。過了片刻後,輕輕地問道:「如果是能被選上,姑娘想進後宮,榮升為妃嬪么?」

蓮心端著茶盞的手一滯,忽然就想起了進宮前,在街巷裡那算卦老者的話。須臾,卻是失笑地搖頭,怎麼還念著那些怪力亂神的胡言。

正待開口,又聽玉漱喃喃自語般,輕聲道:「一入宮門深似海。若是旗內的包衣便罷了,進宮來做個宮女,好歹有個盼頭,到了二十五歲便能出宮,與家人團聚。可我們卻是秀女,假如真被選中,恐怕這一輩子都沒辦法出去了……」

蓮心將沏好的茶倒進杯里,香茗悠悠,升騰起裊裊的煙氣,「凈說些傻話。你千辛萬苦地恢複旗籍,進宮待選,不就是為了中選後,光宗耀祖么?還是,你在宮外有未了的心愿……」

玉漱接過她遞來的茶盞,抿唇笑著搖頭,笑得有些苦澀。

七月二十,宮裡的嬤嬤們開始對初進宮門的秀女們進行篩選。

能進宮的諸位佳麗,都是經由各地府衙道道選拔,具保,合名,才送進京城的。然而住進了鍾粹宮,也不代表都能受到封賞。初選就是一大關,體貌特徵都屬上乘的女孩子們,要在嬤嬤的面前寬衣解帶,然後觀形態,嗅體味,觸肌理,切脈象……偏高不行,稍矮不行,肉多一分不行,瘦削亦不行。然後有醫女逐一驗明正身。這樣留下來名牌的,幾乎都是身無瑕疵,有幸等待幾日後的複選。而少部分被撂牌子的,則是由內務府的太監擇日送出宮。

蓮心和玉漱都被留下名牌,而當日跟徐佳·襲香爭屋子的那個女孩兒,卻是被撂了牌子。

七月二十五日始,開始正式的教習,除了日常宮中規矩外,還要有多種技藝。宮中的授課不比在果親王府里時,教導師傅雖嚴苛,卻仍是客客氣氣,偶有犯錯,不會十分苛責。在宮裡邊,負責教導的都是有品階的女官,都是宮裡的老人兒,多少女子是自她們的手上飛黃騰達,又有多少人是被她們直接篩掉,無緣問鼎中宮。

半敞的花庭里,花香悠然。

秀女們一字排開,都穿著輕便的襦裙,單布褲子,小繡鞋。封秀春站在一側,目光從每個人的身上掃過去,片刻,才淡淡地開口道:「舞蹈除了能取悅君王,博君王一笑外,還能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經常練舞的人,不但能夠體態均勻,就算將來誕育龍嗣,也有莫大的好處。今兒個,教習師傅就從最簡單的走步舞開始教起。」

教習師傅是宮廷里的樂師,在坊間亦是很負盛名,單是蓮步輕移的幾個示範動作,就已是嫵媚撩人。然而在場的姑娘好些都出自貴族之門,什麼沒見過。剛看罷幾眼,其中一個就打趣地道:「姑姑,這些東西,我們自幼就學過了,還有沒有別的啊?」她的話音剛落,就惹得身邊的同伴們捂唇輕笑。

封秀春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都學過了?」

在場的秀女很多都點頭,齊齊嬌聲道:「都學過了!」

「那好,你出列!」

封秀春忽然伸出手,指著其中一個身姿窈窕的姑娘。

玉漱抬頭時,發現封秀春手指的方向,竟然是自己!不禁怔了一下。

「學過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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